选后风波
按照清朝的惯例,顺治帝十三岁大婚,康熙帝十四岁大婚,咸丰帝十六岁结婚,同治帝已经十六岁了,早到了大婚的年龄,却迟迟不见动静。大婚即意味着皇帝开始亲政,太后必须撤帘归政,回后宫颐养天年了。一向懒于政事的慈安提及这事多年,习惯在风云际会的复杂政局中纵横捭阖已近十年的慈禧却一再犹豫。
自十二三岁开始,同治帝就已意识到自己是一国之君,只有自己亲政才能摆脱母亲的严厉管教,几次有意无意的试探都石沉大海,慈禧还是时常查他背书和作文,一向不爱读书的同治帝每次都受到慈禧的斥责。渐渐地,他也心灰意冷,十六岁了,仍然像一个孩子,完全没有皇帝的冷静和睿智,他照样一进上书房就犯困,成天跟着小太监玩乐。慈安不时提醒慈禧,同治帝已经长大,大臣们也多次上奏请太后撤帘归政,慈禧都以同治帝年幼、不堪重任为由加以拒绝,慈禧贪权恋政的风言风语传遍宫廷内外,随着年龄的增长,同治帝的内心更加焦躁不安,他要掌权的欲望也更加强烈。
十六岁的同治帝早已到了青春期,小太监投其所好,早已将一些春宫图之类的淫物带入宫中。两宫太后好戏,同治帝便常和一些优伶鬼混,有时还偷偷溜出宫去,到八大胡同里的一些小妓院里寻欢,宫里一些美艳的宫女自然也成了同治帝临幸的对象。宫女地位低微,一旦得到皇帝宠爱,也有可能攀上枝头成凤凰,但这同时也是一种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慈禧不会纵容这种事情发生。凡是被同治帝宠幸过的宫女,不是莫名地死去便是离奇失踪。
慈禧也担心总这样做不是办法,迟早会出事。
同治十年(1871),同治帝躲在长春宫附近的角落里看春宫图,恰巧一个丰乳肥臀的美艳宫女经过。同治帝一时兴起,抱过宫女就在附近的偏殿中共赴巫山云雨。皇帝是这后宫中唯一的真正男性,也是宫女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见是皇帝,这宫女自然羞中带喜,尽力讨好。同治帝见这宫女颇有几分姿色,又见这醉人羞色,一番软语温存,便约了再次相见。
这时慈禧早得了线报,便命贴身太监早日动手,免得生米煮成熟饭。这宫女入宫多年,对宫中的尔虞我诈早已看透,听闻被皇帝临幸的女子都不得善终,早吓得不轻,连忙向长春宫的主子--太皇太妃求救。这太皇太妃是道光帝的妃子,是宫中辈分最高的,一向不闻窗外事,只管颐养天年,因为自己也是宫女出身,不免生出同情。慈禧听说太皇太妃把人藏起来了,一时也是怒火中烧,心想太皇太妃为了一个宫女居然跟自己过不去,未免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了,便亲自出马。清朝以孝治天下,太皇太妃见慈禧如此目无尊长,也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坚决不放人。慈禧更绝,下令太监入宫抢人,搜出来便是一顿杖责,太皇太妃借口此女已怀龙种,极力阻止。慈禧更怒,下令重杖,可怜这宫女不几分钟就一命呜呼了。太皇太妃见状,羞忿异常,扭头撞柱而死。慈禧知道闯了大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慈安、同治帝闻讯赶来,大吃一惊。同治帝见心爱的人被杖责而死,又哭又闹,对慈禧不免心生怨恨。慈安顾全大局,怕因此引出更多事端,立即下令厚葬太妃,对外宣称太妃寿终正寝,力劝慈禧母子回宫休息。
太妃事件后,慈禧自知理亏,收敛了不少。慈安借此事再次提及撤帘归政的事。同治帝到了已婚年龄,如果再不大婚,指不定闹出什么更大的事情来,慈禧也不再以同治帝不谙世事为由推托,而和慈安一起筹备儿子的大婚来。
皇帝大婚,也选立正宫皇后。皇后在后宫中是统领,是众妃之主,也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在中国封建社会,妻妾地位判若云泥,从《红楼梦》中王夫人和赵姨娘的地位悬殊即可窥见一斑。慈禧再揽权,东宫太后的意见还是不容小觑的。两宫太后在皇帝的大婚一事上十分重视,对户部遴选上来的秀女,她们一一审查家世背景。
同治帝十一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通过层层选拔的秀女们会在这一天接受皇帝及两宫太后的定夺。在所有的秀女中,有两个特别出众。
一个是刑部员外郎凤秀的女儿富察氏,富察氏十四岁,丰姿卓约,婉丽秀美,非常讨人喜欢;另一位是同治三年(1864)的状元崇绮之女阿鲁特氏,阿鲁特氏十七岁,属蒙古八旗,雍容华贵,端庄娴静,气质非凡。慈安一眼便看中了阿鲁特氏,认为她聪慧贤德,适合母仪天下,但慈禧见富察氏聪明伶俐,长相甜美,认为适当调教,肯定能当大任。同治帝也认为阿鲁特氏有德有量,是做皇后的不二人选。两宫太后为此争执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同治帝只是默默地侍立一旁,不赞一词。慈安提议,皇后是儿子的妻子,应由儿子来决定。同治帝一向与慈爱温和的嫡母亲近,生母总对自己居高临下地训斥,他对生母除了畏惧,更多的是怨恨。同治帝听说民间有“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的说法,清朝历代皇后都以德行天下,他毫不犹豫地选了阿鲁特氏为皇后。
慈禧很生气,她认为儿子偏向慈安,是故意给她这个生母难堪,觉得颜面尽失。另有一个原因使天性要强自恋的慈禧非常不快,那就是她与阿鲁特氏的属相相克。生于咸丰四年(1854)的阿鲁特氏属虎,慈禧属羊,民间有“羊入虎口”之说,属相就处于下风,怎会让她畅快。既然是慈安和同治帝选定了,她也不好再多言,但要求至少要封富察氏为妃。随后,阿鲁特氏被册封为皇后,富察氏被封为慧妃,另有知府崇龄之女赫利里氏被封为瑜嫔,前任都统赛尚阿的女儿、崇绮的幼妹阿鲁特氏被封为嫔。
九月十五日,两宫太后为同治帝举行大婚典礼。皇后入宫就相当于民间娶妻一样繁琐隆重,三聘九礼,举国同庆,举朝同贺。阿鲁特氏被宫中派出的十六人抬的凤辇从家中接出,沿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花团锦簇,经大清门入了宫,在乾清门下轿,跨苹果和马鞍,求平平安安;三跪九叩后在坤宁宫行合卺礼,吃“子孙饽饽”的饺子,接下来将双凤髻梳成燕尾髻……这场奢华铺张的婚礼用去一千多万两白银,相当于当时清朝全年财政收入的一半。其他妃嫔也同日入宫,只是悄悄地从侧门入宫,既无朝贺也无典礼。
新婚当晚,同治帝听说阿鲁特氏是状元之女,又见新娘子坐在床边端庄典雅,故意背了几首唐诗,阿鲁特氏总能轻松接句,并流畅自如。同治帝心中有了几分敬重,夫唱妇随,其乐融融,夫妇关系便也甜蜜亲近。
两宫太后此时却各怀心思,慈安自然是欢欢喜喜,同治帝大婚即意味着离亲政之日为期不远,当年咸丰帝交给自己的重托即将达成。慈禧此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喜的是儿子长大成人,将来开枝散叶,自己便可饴儿弄孙;可她也不免落寞,这十多年来,大清朝的政务,事无巨细都由她任意裁决,如今自己春秋繁盛,却不得不收起帷幔退居幕后,漫长的寂寞岁月何时才是个头,她心有不甘啊!儿子同治帝像自己一样禀性刚强,轻易不肯屈服,在选后问题上又站在慈安一边,公然忤逆自己;皇后木讷,不通权变,是在慈安支持下入的宫,将来指不定站在慈安一边对抗自己。想到这儿,慈禧此刻有些焦躁不安。
同治帝虽然同时娶了一后三妃,但与皇后新婚燕尔,情意绵绵,一时难舍难分,其他三妃无暇顾及。慈禧一直以自己未能贵为皇后为憾事,对自己不看好的皇后有一种抵触情绪。皇后每次给慈禧请安都不寒而栗,她觉得这位婆婆矜持有余,亲切不足,有太后的架子,没有亲人之间的关切。慈禧爱看“粉戏”,即言情戏,每次都要大批的女眷相陪,皇后自然在陪客之列。
皇后出自书香门第,饱读经典,对那些“淫语淫行”,常常吓得目不敢视,耳不敢闻,在戏场如坐针毡,有时便借故不去。慈禧认定皇后是讽刺自己不守妇德,更加恼羞成怒。皇后淑德贤惠,见婆婆不满,愈加小心谨慎,常劝同治帝留心政事,学会担当,多亲近后宫各妃,尤其是慧妃。同治帝知道皇后用心良苦,但一想到自己贵为天子,居然连喜欢哪个女人都要被人指手画脚,更加意兴阑珊。他除了偶尔去去瑜妃处,对慧妃无端生出几分厌恶和排斥来。
母子在大婚之后互不相让,一个以天子之尊,难以忍受胁迫之苦;一个以太后之尊,难以忍受儿子忤逆之罪,彼此较劲,如同仇雠。为了给慧妃撑腰,在皇上大婚的当天,慈禧便召见了慧妃,尽管按照礼制,这是不允许的。
同治帝大婚不久,慈禧便以母后的身份去干涉同治帝婚后的生活,一会儿说同治帝不要太冷落慧妃,要雨露均沾;一会儿又说别老和皇后腻在一起,不要因结婚荒废政务。她甚至无端地指责皇后因过于安逸而发胖,借故指使皇后多处奔走,折磨得皇后心神俱疲;她还责备皇后不懂宫中礼节,对母后不尊。最让同治帝难以忍受的是,慈禧让太监偷偷地监视自己和皇后的私生活,经常警告同治帝要节欲,要以国事为重,不可重欲贪欢。慈禧的粗暴干涉引起了同治帝的逆反之心,他一气之下独宿乾清宫。慈禧见儿子与自己赌气,又误以为是皇后在背后出的主意,因而更加讨厌皇后。
同治帝独宿乾清宫后,寂寞难耐,常常偷出宫禁,游戏于风月场所,或被男风所惑。皇后心疼不已,无奈同治帝情绪低落,难以劝解。慈禧一味地怪罪于皇后,对同治帝的行为也是严加斥责,母子关系势同水火。
无上的权力带来无上的尊荣,也会带来无尽的烦恼。一个羽翼渐丰的皇帝在寻求大鹏展翅的机会,一只百鸟朝贺的凤凰已享惯了人间至福,看似不相关的婆媳之争,实质是母子之争。在皇家重地,缘起缘落,皆因一个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