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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尔的私人生活(32)

克莱尔的私人生活 作者:(法)巴西尼亚


克莱尔快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她在不是自己的床上睡了一夜,感觉脑袋像被老虎钳夹住了,背部也要被碾碎了,内心充满了焦虑。满心惶惑中,她拨通了莫妮卡诊室的电话。“她今天没来”,秘书小姐的语气中透着胜利的欢快,因为这次她终于不用撒谎就能把对方击退。也许是受了她的刺激,克莱尔下定决心,再也不躲躲藏藏。她“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走上街头。

天气很热,很快,克莱尔的脸上和身体就被薄薄的汗水包裹了,散发出了淡淡体香。这让她回忆起童年时在拉博勒市度过的那些夏天,以及母亲灼热的肌肤。她一直走到地铁站,登上列车。双手还残留着迪特里希身体的余温,昨夜的欢愉感觉掠过脑海,使她光滑的裸臂泛起一阵小小的战栗。曾经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终究会选择跟这个男人共度此生。

克莱尔在瓦莱娜站下了车。时尚街区的大楼外墙在阳光下反射着浮华的冷色光线,刺痛了她的双眼。平时,她只有在找医生看诊时才会来这里。在这个区域,除了莫妮卡以外,还有其他几位为她看诊的医生。此刻,她甚至不需要转身看看,就知道罗塞蒂一定在这里,潜伏在附近的某个角落,可能在某条门廊的后面、某个房间的墙角、某扇门的阴影中,或者坐在一辆停着的汽车里,泰然自若地吸着烟。她思忖,再怎么躲也没有用,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躲躲藏藏,干脆就大大方方。

然而,当她看见格子衣袖的一角从报亭后闪过时,她还是忍不住拔腿就跑。她气喘吁吁地跑过一个个奢华的商铺,一大堆没头没尾、杂七杂八的想法闪电般从脑海里掠过。比如说,她想到了有关窗帘的问题。她觉得,在法国,沿街住家的窗帘厚度,可以作为判断是否“高尚街区”的一种标准,一般高尚街区的住家都是拉上厚厚的窗帘,把家里的一切遮得严严实实。同样,只要一条街上有很多卖窗帘的店铺,那八成就是“高尚街区”。她还想起了作家保罗· 莫朗,他是让-巴蒂斯特和自己都非常仰慕的作家……这么多念头在脑海里打转,害得克莱尔走错了方向,越走离罗丹博物馆越远了。她头也不回地狂奔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因为在巴黎,在大街上奔跑被视作非正常的行为,意味着做了坏事。她远远看见一家理发店的招牌,便放慢脚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进去,可她却掩饰不住急促的呼吸。

偌大的厅堂里,三个年轻的小伙子微笑着欢迎她的光临。

“您能帮我做个一次性卷发吗?”克莱尔对着镜子说,因为她不想只对其中任何一个人说话,而让另外两人感觉受到了冷落。其中一个应该是老板的小伙子请她坐了下来。他端详着镜中的克莱尔,好奇地问道:“平常谁为您剪头发?”“我自己。”克莱尔回答,心里为选择了一个能很好地观察街道的有利位置而暗自高兴。“实在抱歉,在您这样的发型上很难做好卷发。”小伙子的态度和蔼,语气却很坚定。

“请听我说,”克莱尔在镜子里看着理发师,“我是为了避难才躲进你们店里的。一出地铁站,我就被一个男的跟踪了。我很怕,那个人……”

三个理发师闻听此言,立刻都围在了她的身边。“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其中一人问道,他的头发笔直笔直,驳杂着黄色、黑色和灰色,搞得像是理发店的试验品一样。

“唔,他个子很大,金色头发,穿格子衬衫。”

一个小伙子走出店门,点上一支香烟,装出一副悠闲的样子,就像是工作间隙出来透口气一样。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子,冲店里的人做了个外人难以觉察的手势,意思是说“他在那里”。

“别怕,”第二个小伙子对克莱尔说,“我帮您叫警察。”

“不要!”克莱尔大喊道,“千万不要!我有一场很紧急的约会,警察来了会误事的。请问你们这儿除大门外还有其他的出口吗?”

“有的!”第三个老板模样的小伙子激动地说,“快跟我来!”

出门时,当她在博物馆的大门口再一次看见看门人的时候,不禁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自己刚刚从一个梦中走出来,不过梦里第一次没有了泥沼、鱼类和塑料靴。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排出了一系列自己的行动计划:回去工作、每天浇花、看望勒博维兹、去拉博勒市的姐姐家过个周末、买便宜一点的书、健康饮食。

从理发店经过的时候,她透过玻璃店门看见刚才那几个小伙子都忙碌着,便没有进去,只简单地在门口向他们打了个招呼,示意一切都好。她脑中的计划里又补充了一项:以后请这些好心的小伙子帮自己理发。

十六接下来几天,克莱尔逐条逐项严格地履行了自己的计划。内心虽然痛苦,但她默默地承受,静观事态的发展。

自从博物馆一别之后,再也没有过石田的音讯。克莱尔时不时地去他家转转,将塞满信箱的报纸放在他的桌上。他没有取消订阅报纸,这倒是个好兆头。她会坐在他以前常坐的位置,边听爵士乐边发呆。主人日久不归,克莱尔又频频光顾,这套公寓好像已经换了主人似的。

露易丝给安托万留下一张字条,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心甘情愿地跟一个男人走了,而且不会再回来,“别找啦,没用的,你不认识他。”字条上只字未提露西。

露易丝走了一段时间后,露西对克莱尔说:“好奇怪,妈妈走了之后,家里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克莱尔被深深震撼了,把这句话和福楼拜的“要像资产阶级那样生活,像圣人那样思考”一起列入自己记忆中的“佳句集锦”里。

一天晚上,许久没有音讯的迪特里希突然不期而至,敲响了克莱尔的家门。他急匆匆地催她穿好衣服,骑摩托车带她在巴黎兜了一圈,这让克莱尔联想到大导演弗雷德里克电影里的精彩片段。接着,他把她带回自己的家。这次他一反常态,没有急切地想与克莱尔亲热,而是郑重地对她说:“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然而,平静的生活还是被打乱了。一天上午,克莱尔的母亲打电话来询问她的近况。电话中,女儿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很快让母亲觉察出了她的异常。因为从少女时期开始,当克莱尔连续读了几个小时的书之后,就会这样不知所云地瞎扯,像个醉汉一样,在客厅里东摇西晃,让母亲十分担心。于是,母亲当即告诉克莱尔:“我跟你爸最近要来趟巴黎,去那个专卖店买床新的席梦思,你知道的,就在九区的特里尼泰教堂旁边。”克莱尔已经习惯了母亲一惊一乍的关心,也就没有揭穿她以购买床上用品来巴黎的借口。母亲做梦也想象不出,世上竟会有人觉得,一个日本故事比一次亲友间的烧烤更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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