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这副几乎称得上热情的模样,刹那间鲁道夫感到了一丝惊慌,一种冰冷彻骨的绝望顷刻间渗透了全身。
有那么一刻,他简直希望自己与之交锋的人是阿尔伯特。看得见的武器更容易抵挡。
他竭力使自己镇静,也同样微笑着,"表兄,您对我的冒昧并不见怪,我感到很高兴!"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没有互相拥抱,在此时此地,这样的礼节未免过于做作。
"请坐吧,尊贵的表弟。"马克西米利安对他温言说道。他在长桌旁坐下,朝鲁道夫做了一个略显含糊的手势。
隔着白天的那张长桌,鲁道夫在伯爵对面坐了下来。桌上放置着镀黑森林骑士金的镂花大烛台,只点燃了两只蜜蜡。灯火幽暗,不过看起来伯爵并无睡意。鲁道夫的暗探还告诉他,士瓦本伯爵晚餐几乎什么都没吃。
也许白天的一切让他倒尽了胃口。他能感觉到不舒服,他的心也许还有一点柔软的易于打动的地方。
一旦沉稳下来,鲁道夫确定,如果可以选择,现在的这个对手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
在他这里,鲁道夫不再感到丝毫紧张,他有信心说服士瓦本伯爵,取得理想的和谈结果。
火炉里的火发出几下噼啪声。不过是深秋时分,城堡已经开始取暖了。鲁道夫瞥了一眼炉火,目光仍旧回到伯爵的脸上,探测着他的内心。
马克西米利安也在打量着他。这位洛林公爵依旧穿着白天的那件灰披风,里面的铁甲皮衣换成了深青色羊毛短衣,束着牛皮的腰带,没有佩剑。他的外表很像一个普通的士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年纪还轻,可那双已经显现出一丝沧桑的冷峭、刚毅的眼睛却极其引人注目。这样的一个人若是作为对手,也许将是一个极有分量的对手。
这个对手率先开口了。他的话,确实有着十足的分量。
"相信您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马克西米利安伯爵。"鲁道夫的眼睛好像瞄准了靶子的箭,他完全明白自己的险境,决不能让自己的目标逃脱,"我们都需要对方做出理智的决定,而我,既然您已明了我的困境,我寄希望于您的善意。"
鲁道夫从容不迫地说出了这些话,毫不费力,也不感到耻辱,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
人往往在他们认为力量较弱的对手面前挥洒自如,也不吝于俯首。
马克西米利安并不明白他的这种力量来自何处,鲁道夫的自信使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当鲁道夫展示洛林的荒芜情景时,虽是一个失意的人,在痛苦中那一分豪迈却使人很钦佩。
"您所希望的善意代价是很高的,公爵。"
"是的,这我很清楚。您的弟弟,您的领主们,他们的愿望,那些人自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现在,请告诉我,他们的愿望是不是就是您的愿望?凭着您亲眼看到的一切,您也会向洛林提出同样的要求?"
他的问题使马克西米利安有些发窘,他迟疑了很久,才说道:"并非第一部纯血王子如此。"
"伯爵,请说得再明确一些。"
马克西米利安一时踌躇不决。他不愿轻率作答,沉默许久之后,他站起身,缓步走近墙壁上悬挂的羊皮地图,久久地望着它。他站在那里,长及膝部的黑色细羊毛上衣,其上的褶皱仿如雕刻,纹丝不动。
这张地图上,洛林、士瓦本、法兰哥尼亚、巴伐利亚和勃艮第以及伦巴第像成熟石榴的果实一样紧紧挨在一起。士瓦本正在它们的中央,与五个毗连邻邦的关系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对它都是生死攸关的。这样一张描绘着数重危机的地图,映衬着马克西米利安的身影,士瓦本的命运显得格外脆弱。
他能不能掌握士瓦本的命运?他的意志,在士瓦本诸臣中到底有多大分量,真的能够如同铁王冠那样重?
仿佛经历了与许多个念头的凶险搏击,马克西米利安又缓缓地回到桌前坐下,望着桌上的灯烛沉吟着。
烛光璨动,在他的眼睛里,犹如密林之中的湖水那幽静湖面上的一点星光。盈泽的卷发围绕着他的脸颊,犹如黄金的锦缎,即使在夜晚,在烛光下,也比头上那顶真正的王冠更为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