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节:20、母亲(2)

婚规则 作者:周爱华


从医院回来,我收拾自己的东西,要回养母家。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回养母家,这边家里富有,一日三餐热菜热饭,我的卧室墙壁雪白,床上铺着粉红色的鸭绒被。养母家的房子又破又旧,盖的被子是旧棉被,硬硬的,冷冷的,像石头。我只想要母亲求我,只要她开口求我,我一定留下。可是她却说:“你走吧!看来我们真的八字相克,水火不相融。我本来是一个脾气很温顺的人,可是一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成了火山。”于是我又回到了养母家。

这就是我的母亲。别的母亲对孩子有一种深深的爱意,她对我却只有仇恨。我感到我与她之间的故事很不寻常,她把这个不寻常的故事掩藏得很深很深,还把上面的泥土踩得结结实实。这个不寻常的故事于是沉在黑暗里,见不了光。因为有这样的母亲,从我出生那天起,我的人生便渗透着岁月的雨水和成长的泪水,我骇人心酸的童年也因此早已注定,无可挽回。因为不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爱,所以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爱。记得小时候在养母家,晚上我已经睡着了,养母与她女儿女婿的争吵声让我从梦中惊醒。养母的女儿和女婿劝养母把我给扔了,他们说像我这样跟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养大了,最终会拍拍屁股走人,不会有什么良心。他们又说,如果养母不把我扔了,他们就不再给养母任何生活上的支助。他们还说,他们的生活压力也挺大,要照顾老的,还要照顾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的。屋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把养母和她女儿女婿的影子投在我头顶对面的墙壁上,风一吹,电灯晃动一下,墙上的三个影子也便跟着晃动一下。我躲在被窝里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我的心酸无人能懂,也无处倾诉。忧伤过早地飘浮在我的脸上,繁华盛世与我无关,欢声笑语与我无关,太阳死了,开花的森林,蔚蓝的大海,金黄色丰收的田园,美丽的笑脸,都在神话般的梦中死去了。

我恨我的母亲,她生下我,却要抛弃我。这种恨直到现在还梗在我的胸口,一想起来就隐隐作痛。

记得,十三岁那年,有一天早晨,我站在镜子前梳头发。然后,发觉养母呆呆地看着我。

接着,养母冲口而出:“你同你妈长得真象,一个印子印出来似的。”

那天,放了学,我呆呆对着镜子细看自己的五官,一个印子印出来的,我母亲就是这个样子?这真是一个恶心的样子!我忽然伸手掌掴自己,用尽力气,左右开弓,直至双颊热辣辣地肿起来。

然后,我流下眼泪。

冰凉的泪水流经痛热的面颊,永生难忘。

我恨我母亲,恨之入骨。自从她十岁那年抛弃我,我就一直想,如果有一天让我在万丈悬崖边遇到她,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推下去。如果我有机会跟她同桌吃饭,我会偷偷往她的茶杯里放毒药,微笑着看她吐血身亡。如果在黑暗的楼道里遇到她,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抽出一把刀,狠狠地扎进她的胸口。如果我开车,我会加大油门,对她凶猛地冲过去,把她撞飞,然后,看她的身体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一样,在空中回旋一周,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她落下的那一刻,血液一定会像红色的烟花一样从她的头顶绽放。每次想到这个场景,我就很开心,很解恨。这些年,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她的幸运,我们从来没有相遇过。

现在,这个女人竟然不知好歹地冒了出来。她简直是来找死。

“初六,我的六儿,我是妈妈。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你,我回了三趟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县城,问了无数的人,都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今天我又回到县城,谢天谢地,我在一家米粉店遇到南风的母亲,才知道你很早就和南风去了深圳,知道你结婚了,生了一个女儿。六儿,你好吗?你告诉妈妈,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妈妈当初不该扔下你不管,妈妈错了,错得离谱……”她在电话里哭道。

她向我忏悔。我想她肯定过得很惨,没有收入,重病缠身,无人照顾,无依无靠,所以忽然想到还有一个女儿,于是想尽办法找到我,想要我向她敬孝。她想得美。她是什么狗东西!

我冷冷地说道:“我的确是初六,不过我的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已经死了,我想你找错了人。”

那边的哭声止住,陷入无声无息之中。过了一会,她喃喃道:“初六,我知道你恨我。去年你父亲死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一天不如一天,活不了多久了。我想见你一面,让我去深圳见你好吗?”

我什么也没有说,挂断电话。对我来说她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她所说的我的父亲也是一个陌生人。我无父无母,我只不过是一个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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