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找妓女?”迈克尔一时很不自然,却坦率地说,“我过去闹过几次绯闻,对家庭影响很坏,找妓女则可以避免这方面的麻烦。”苏菲惊异于他的坦诚。她想问,难道后者问题不更大吗?但看到迈克尔的坦诚与尴尬,她觉着再问下去,会有失厚道。
玛丽回来后,他们之间的短信联络变得小心翼翼。这样的恋情,自开始就带着见不得天日的成分,他们自觉地接受着它的宿命。仿佛只要不被玛丽发现,它就不再有伤害的性质。
之后不久,迈克尔和家人去巴黎度假。巴黎朗朗的晴空,如幻的建筑令迈克尔心情大好。他把巴黎带给他的兴奋和愉快写成了歪诗,发给苏菲。如谚语所言:心灵不在它生活的地方,但在它所爱的地方。两人的短信来往穿梭于不同的国度,这令苏菲开怀。她内心摒除不掉的笑意,仿佛是浓密的夜间开出的花朵。
而她也在简单地想,如果因为她的出现,迈克尔从而不再去妓院的话,也许不算是件坏事。但她很快又想到,这哪是解决的办法?这念头在她脑子里时常出现,但每次又都不了了之。她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复杂的关系里,而要脱身可不见得太容易。
迈克尔在巴黎发邮件给苏菲,说去了凡尔赛宫,看到有一个屋子里全是凡高的绘画,就是梭罗来了,也会动容的。把这两个人扯在一起,令苏菲觉着风马牛不相及。
她先前看过凡高的画,但那只会令她难过地记起他的身世。她觉着世界近乎把他抛弃,而他仍是用强烈的意愿取悦它,在一无所有时,便把自己的失意、穷困、自卑与绝望,连同身躯一起碾成粉,用血泪调和成斑斓的颜料,点滴不留地泼洒在画布上。
在英国国家美术馆,第一次看到凡高的真迹时,苏菲想起凡高给弟弟提奥的信中所写:“我越是年老丑陋,令人讨厌,贫病交加,越要用鲜艳华丽,精心设计的色彩,为自己雪耻。”她站在画前,窒息在那世间罕有的复仇方式里,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有很长一段时间,凡高对苏菲来说,都是精神上一个很大的鼓舞,尤其是在做了妓院的接线员后。她暗暗下定决心,生活可以暂时将她戏弄,但她绝不做被击垮的一个。为的是有朝一日,她可以站起来,像凡高那样,为自己雪耻。
迈克尔那天给苏菲发来很多条短信,直到他要入睡时才停了下来。苏菲问:“你不怕被妻子发现吗?”迈克尔说:“她和孩子在另一个房间里,睡得早。”苏菲说:“那你也好好睡。我下工了,要回家了。”互道晚安后,苏菲背上包去等公交车。凉凉的夜里行人稀少,几乎绝迹。只有她一个人在站牌下,等待不知几时才到的公交车。想到正在度假的迈克尔和他的家人,苏菲心里突然有了种失落感。她脑子里蹦出辛波丝卡的《写履历表》来:
……
所有的爱情只有婚姻可提,
所有的子女只有出生的可填。
……
公交车久等不来。她在街上不停踱步。夜已是很凉,穿单衣的她有些招架不住。她很想迈克尔在此时出现,把她拥在怀中。月亮挂在中天,青淡的颜色冷冰冰,偶尔有片深色的云掠过,更让她感到周身发冷。看着月光,想着在巴黎或许已经熟睡的迈克尔,她记起王尔德所说的梦想家,这种梦想家“只能依靠月光才能找到路,而他受到的惩罚是比整个世界都提前看到黎明”。
然而,苏菲没有受到这样的惩罚。在那个清凉的夜晚,她花了近一个小时等来的是迟到的公交车,带着疲惫的她奔上返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