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一开始就见证了母亲强韧的捍卫家庭的意志。她选择不去工作,也不让父亲出去工作,她关闭和反锁起房门,显然她是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母亲首先表达她对家庭出现变异的愤怒和耻辱。在她冒着生命危险下到矿井的时候,她的男人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在外面搞野女人。这件事情带给母亲的感觉就是愤怒和耻辱。母亲没有打骂父亲,她选择了打骂自己。她在反锁的房间里,面对着父亲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她用责打自己表达她感受到的愤怒和耻辱。她狠劲地坚决地抽打自己的耳光,她表现出来的刚毅的意志吓坏了父亲,他看到站在面前的神情哀伤的女人不停歇地抽打自己的耳光,父亲被这一幕吓坏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使母亲停下来,最后他给母亲跪了下来。
这时候母亲才哭出了声。愤怒和耻辱之后是她深深的悲伤。她哀哭着,发出最深切的号啕之声。
我们无法进入屋内,只能从玻璃窗看进去,屋里的情景令我们难过,我觉得我的泪水在脸上无声地流淌。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姐姐的脸上也挂满泪水。母亲的精神之殇也是我们的精神之殇,她的情感之恸也是我们的情感之恸。那时候我们是真的轻视父亲,觉得他痴迷鬼祟,不正大光明。
父亲交代了他的错误,供出了跟他有婚外男女关系的女人,包括讲出他们在一起的细节,比如他们是在工歇的时候,在工棚之外的庄稼地里相会,他们把窑衣铺在地上做自己的坐垫,等等。
在这场家庭的战争中,父亲是战败者,他完全没有还手和自卫的能力。
女人爆发出的强悍的自卫的力量把父亲震慑住了,他只有完全地缴械投降。
直到第二天的黄昏,母亲才把房门打开。她的面容疲惫,神情倦怠。
我和姐姐在院子里劈柴,这是我们能为父母做的事情。
在他们困苦交战的时候代替他们准备冬天御寒的木柴。
斧头劈到木上翻松了脚下的泥土。
我看见房门打开,看见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父亲,他竟然面露愧色。
父亲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们,就仓促地走出家门。
在他闪身而去的瞬间,我看到父亲的脸上有指甲抓伤的痕迹。
一场征战结束,这本来应该是我们欢庆的时刻,但是看见父亲羞愧的面容,我突然间就有泪水涌出来。
我低下头,看见泪水落到脚下,消失在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