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在大声喊叫,莫正奇,在哪里?
这是营长曹渊*的声音。莫正奇立即就滚下了墙垛,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到曹渊跟前,大声道,在这里,营长。是不是要出发?
曹渊朝他跑来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奇怪地说,没睡觉?莫正奇说,是。正在等你喊哩。曹渊说,还真被你等到了。马上!抄到敌军背后去。莫正奇高兴道,我就说了,打了一天,没有进展。不让我们上,怎么行?这仗绝不能慢打,敌方援军一到,我们就被动了。曹渊说,嗯,还算知道动脑子。莫正奇说,这还不明白,叶挺团长说过好几回了。我们武器不如人家,能攻不擅守,只能速战速决。白天没拿下,我们夜里接着干活就是了。曹渊说,知道吴佩孚怎么讲?自古以来,只有北人南征,从无南人北战。为什么,因为南人北上,只有输理一条。莫正奇说,那是他们北人没有遇到我们革命军。打了这一个月,我们的八面威风全都打出来了。北人全都怕着我们,特别是我们独立团。曹渊说,嘴上可以说说要个面子,心里可不能这么想。打仗还得千万小心。莫正奇说,是!营长,白天我特意看过地形,老乡说,从小路绕到古塘角,再到汀泗桥就没多少路了。还说,河水看起来深,但里面有一浅道,人是可以走过去的。曹渊说,好!把识水路的人找来带路。赶紧准备。
说话时是下半夜,凌晨便出发了。莫正奇没觉得怎么打,便发现敌军已然在撤。他抬眼见到曹渊,不禁趋上前大声说,怎么回事?还没怎么打就跑了?曹渊说,接着再打就是。他们撤,我们就追着打。
敌军果然在撤。北伐军好几个团趁夜色暗攻了上去。一接近对方,直接就拼了刺刀。撕开的敌方阵地虽只几个小口子,但有这就足够。北伐军人人背着竹笠,胸前系着象征“自由、民主、博爱”的红蓝白三色带,尽管夜色混沌,视线模糊,敌我双方却分得清清楚楚。天略微亮时,胜负分晓已明,定下脚步,便见到汀泗桥下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了一起,桥下的水已被人血染成红色。
其实,北伐的革命军在湖南大胜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这里,北洋军一闻到他们的气息,便已吓得两腿发软,何曾有气力拼打下去。只几回合,战场便正负了然。投降的谈判当即进行。对方提出了条件,一是官兵身上都带有现洋,请求不要搜包;二是官兵能留则留,不留的人请遣送回北方,以免流离。革命军方听得有些讶然,私底下议论说,怎会有这样的谈判条件?但为着速战速决,还是同意了。汀泗桥战役由此结束。
莫正奇觉得没过着瘾。前线的敌军投降了,赶来增援的敌军闻讯立即掉头而逃。莫正奇很是不悦,牢骚说,追这些逃兵有什么用?怎么不让我们去拼刺刀?蓸渊说,谁拼不是拼?胜利的果子还能让你一个吃掉?赶紧追。追逃兵也是打仗。
乘胜追击的命令还没抵达,莫正奇便领着他的人,跟在曹渊后面风一样追了出去。他们的速度之快,几乎能见到前面敌人的身影。
咸宁火车站,满是伤兵。县城与车站间隔着水塘。其间一条土路,拥挤着人马。有赶路的,亦有运伤员的。还有轻伤者,自奔此处寻医讨药。喧嚣声一阵一阵,像是风起了又落下。
连里有几个轻伤,纷然不肯离队。莫正奇便亲自去战地医院为他们取药。
一脚踏入伤兵堆,莫正奇眼光便逡巡着找人。忙碌的护士仿佛都长得一样,全都一身白衣,身体轻盈,走路像飘。他就手抓了个护士问道,认识郭湘梅吗?那护士头都没抬,说不认识。莫正奇说,她也是护士。那护士没好脸色,说护士那么多,我哪知道谁是谁?莫正奇正无奈,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说,哪个搞的?他是个伤员,怎么能这样?莫正奇笑了,这声音温暖着他的心。莫正奇穿过人丛,顺着声音而去,然后大叫了一声,阿梅!
郭湘梅扭头见到莫正奇,脸上浮出笑,嘴上却说,你这个革命军大哥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个伤员抬到里面去。莫正奇立即说,遵命。他弯下腰,正欲抱起伤员,突然又停了下来,说这是个北洋军呀。郭湘梅说,不管什么军,只要是伤员,都是一样的人。莫正奇说,怎会一样?我们连的张二麻子、李国富昨天被北洋军打死了,我今天却来抱他?他们俩个做鬼都会来掐我。郭湘梅双眉一竖,说战场上是敌人,受伤下了战场就是弱者。你到底帮不帮?如果不帮,以后看到我,就当没见过。莫正奇吓了一跳,忙说,帮,帮,我帮。
莫正奇伸出双手,将伤员抱起,嘴上嘀嘀咕咕道,我本来是想抱你的,结果抱了这家伙,这哪有抱你舒服。
他手臂上的伤员腰腿都断了,头也被纱布缠着,污血满是,脸上只露出一只眼睛。这只眼睛斜望着他,余光很不友善。莫正奇不由板下面孔,说你敢白眼我,小心我把你扔地上。郭湘梅听到他嘀咕,不觉暗笑,也不搭理他。
莫正奇把伤员抱进房间的一张木板上,再出来,却没有见到郭湘梅。四下找寻,也没见到。他很无奈,只好找到军医,取药出门。刚走出,吴保生沿土路飞奔而来,说大哥,快,部队要立即前进。
莫正奇伸着头,还在回望。嘴上说,这个鬼妹子跑哪去了?吴保生说,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鬼妹子。是吴佩孚到了贺胜桥,想跟我们大打。营长说,非得活捉这个王八蛋不可。莫正奇目光立即转到吴保生身上,他说,什么?吴佩孚敢来督阵?他找死呀。吴保生说,可不是。赶紧,叶团长已经打马到前面去了。
说着,两人急步匆匆离开车站。上了土路,莫正奇还在回头。
终是没有看到那个温暖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