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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意丞相怒逃死正屏营(5)

亭长小武 作者:史杰鹏


婴齐急道:“沈君放心。你忘了,家叔在太守府做功曹史,好歹有些地位。我曾经向他极力称赞君的才干和为人,他对君也颇敬佩,所以一得到消息,特意遣心腹驾驶私人轺车给我送来口头信息,绝对无人知道。你就放心好了,快走吧,再拖就真的来不及了。”

小武说:“好。”他跑到箱子前,急急忙忙收拾衣物,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婴齐道:“我自少交游不广,就算想逃亡,也没处可去。”

婴齐道:“我有个堂兄在南阳郡任县廷仓啬夫,为人豪爽,喜好任侠,广交天下的朋友,你带上我的口信去投奔他,他就是舍了性命,也一定会保护你周全。”

小武叹口气:“不行,这这么行。一旦他被发觉窝藏亡命罪犯,会连坐的。”

婴齐急了,骂道:“沈武,怪不得人家说你懦弱,这种时候,还这样婆婆妈妈?先躲避一时要紧,说不定明年皇帝就大赦天下呢。”

小武也怒道:“我要是懦弱,还不先逃了再说……”

他还没说完这句话,忽然听见窗口传来女子的声音:“沈县丞如此慌张,不如暂往我们广陵国躲避。我们大王一向礼贤下士,求贤若渴,一定会把你奉为上宾的。以沈县丞之年轻有为,何处不可干出一番事业?”

屋内几个人都吓得打了个冷战,心里狂跳不已。他们齐齐朝窗口望去,几个人影一晃而过,似乎向正门而来。小武道:“出去看看。”拔剑出鞘,穿堂来到阶前,看见三五个人已经进了院子,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华美的衣服,腰间都挂着刀剑。

小武强作镇静,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里门的?难道里长瞎了眼吗?竟敢放陌生人进来?”仓促之间,他又恢复了县廷三百石长吏的威严口气。

领头的一个青年,穿着墨绿色云雷纹的衣服,头戴着刘氏冠,面如霜雪,眉如墨画,看上去像个富家公子。但小武从她走路的样子和声音,已经觉察她是个女子,而且是个极其有姿色的女子。小武下意识地,眼光就扫到这女子的胸脯上去了,这是他看到年轻有姿色的女子时,最本能的反应。这女子的胸前果真坟起一大块,随着脚步上下颤动,显得很是丰满。他马上不好意思地把眼光掠开了,注视着她的脸蛋。只见她停住脚步,丹唇微启,露出淡红的牙龈和洁白的牙齿,笑靥如花,道:“里长怎么会不让我们进里门呢?我们有广陵国相府颁发的符传,是正儿八经的良民,没有特别理由,他怎么敢于阻止我们呢?”

小武心里咯噔一下,这简直是祸不单行。上次自己向长安要求派大吏来穷治卫府剽劫案,就是因为牵扯到广陵王刘胥。他那时想,当今皇帝最喜欢鞫按宗室大案,凡有官吏不畏宗室,总是获得嘉奖,夸赞说,此真臣子所当为也。而且秩级提升极快。自己满心希望通过这次狱事穷治,立个大功,没想到接到的却是一个“有诏勿论”,轻轻地放过了,心里好生失望。也许长安早就有人为广陵王说话,那他们也该能打听到是一个叫沈武的掾吏请求穷治的,以后总免不了要来报复,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难道因为事到如今就露怯吗?反正已经是个死了,不如表现得硬朗点。

于是小武微微冷笑道:“我一个小小的县丞,怎敢劳动广陵王的使者亲自登门拜访?请回吧。”

那女子就是刘丽都,上个月她本来就要出发,来南昌县会会这个坏了她全盘好事的小武,只是由于楚王使者赵何齐的突然来访,推迟了她的计划。后来他们在一起密议,准备让李女媭祭祷巫山,请求明神保佑皇帝立刘胥为皇太子。后来赵何齐就回去了,李女媭留在了广陵国,等待祭祷巫山的效验。接着,长安的使者也来到了广陵县,天子制诏广陵王,责备他行事不谨,有和群盗勾结的嫌疑,公卿廷议,都请求皇帝穷治此案,诛杀广陵王。幸得皇帝念在亲子之恩,有诏勿治,要刘胥从此谨慎改过,不得再招纳郡国亡人。惊惧之余,他们对李女媭的巫术有了七成的相信了。他们深知皇帝陛下的性格,平常有了小狱事,一旦牵连到宗室,总是要血流成河的。如果这次不是神巫的祈福起了作用,又能怎么解释呢?李女媭还告诉他们,这次化险为夷只是大福将到的前兆,真正的美事还在明年,只要刘胥对祭祷巫山保持一如既往的恭谨,那么北上长安、入承大宝将是触手可及的事。这些话说得刘胥心花怒放,什么都不想做了,就等着神巫的预言成真。

不过刘丽都可不这样看,虽然她对神巫也有点相信,但还是觉得该作两手准备。而且她也实在好奇,她和卫府的计划虽算不上特别周密,也算下了本钱,怎么失败得这么惨?朱安世被活捉,她心头一直惴惴,在父亲面前若无其事,不过是强自镇静罢了。她担心朱安世万一熬不住刑怎么办?只要他招供了,就是明目张胆的造反,皇帝即使想饶他们,廷臣们也不会答应。在国法和亲情面前,皇帝只能选择国法,否则他以后将无法威慑群臣。她心里实在不放心,于是带着几个心腹,又潜来南昌县,从卫益寿府中得到小武的住址,立即赶来青云里,没想到刚才在窗口,听到小武竟然在作逃亡的打算了,心中的欣喜当真难以形容,忍不住叫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沈君,我还不知道吗?依照沈君近几月的表现,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县丞,就是做廷尉监、御史中丞,甚至丞相长史都足够了。可惜生不逢时,大功未报,却狼狈到要亡命草泽,岂不可惜。”刘丽都不疾不徐地说。

小武哼了一声,道:“那又怎么样,遇与不遇,命也,我能怨谁,怨天吗?只恨上不能报朝廷,下不能抚苍生罢了。”

刘丽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对了,这才是有志气的人说的话。苍天是不会辜负有心人的。君现在随我去广陵国,我们大王思贤若渴,一定会重用君,岂不比伏窜草泽强得多?”

小武心里一动,她说得也有道理,如果我逃亡到一个小县,以公孙贺现在的势力,说不定没几天就被他捕获了;如果逃去广陵国,则可能安全等到大赦。想到这,他语气放松了,叹道:“只怕广陵王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收留郡国的死刑犯人。”

刘丽都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小武的手:“有什么不敢?像沈君这样的才干之吏,我们广陵国多多益善。快随我走,时间晚了就后悔莫及了。”两个人由于靠得相当近,她身上的香泽在小武鼻子边悠然回荡。小武又扫了刘丽都的胸脯一眼,那丰满的坟起就在眼前,他能想见到它的柔软,一种朦胧的欲望霎时勃然而起,使他恨不能马上双手抓过去。他感觉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他急忙回头,望了望婴齐,微微颔首。婴齐急道:“沈君不要轻信于他,上次君治理的狱事牵扯到广陵国,谁知道他们不是把你骗去杀害。”

刘丽都正色道:“这位先生,你这就错了。为大事者不计小怨,我以广陵国翁主的名义发誓,绝不会伤害沈君,天上的明神可以监临作证,如果我刘丽都违背誓言,将来一定全家族灭,靡有孑遗。”

小武惊讶道:“你是广陵国翁主?那不是第一次来豫章了。”

刘丽都点头:“第二次了。”

小武当即下了决心,道:“好,我随你们去。”他转身对婴齐拱手:“婴齐君,我走了,多谢君给我送信。”又面向父母跪下,泣道:“请原谅儿子不孝,保重。”叩了几个头,愤然而起,对刘丽都道:“走吧。”

几个人大踏步迈出院庭,正在这时,外面陡然咚咚响起一阵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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