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持手电筒者是小城的巡夜民兵,从各个单位临时抽来的。但他们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化身,有着扞卫道德文明的高度权力。他们最擅长的事莫过于这样地抓“狗男女”。
女人再也没从水中上来,她似乎消失到一个不可知的梦里去了--黑暗中的噩梦。开始,男人还等着。见人竟絮絮叨叨,哭得稀里哗啦。小城的人说他是被那夜吓坏了,再加上想念女人,脑子出了问题,那玩意儿也被毁了,三天两头得往医院跑。
然而,人们这样的议论并没持续多久,仅仅是第二年的正月,男人却又结婚了。娶的是小城新调来的一位漂亮的女医生。那是一位有文化懂科学的职业女性,绝不会因生育的事跟着男人去“拜桅子”的。奇怪的是,结婚不过三四年,他们竟生出两个结结实实的儿子。
风刮过了六月初,小城就安详了。天,不冷不热,河对岸的桑树有了殷红,点缀于翠绿间。指头大小的殷红在积攒自己的甜,它们似乎知道只有越加甜蜜的时候,人们才会拿它们当成桑葚果摘下来。否则,它们便会蔫得不成样子,自己掉在地上,默默成泥。河这岸的洋槐树又遇第二茬花期,挂满一串串沉甸甸的花,玉白色或绛紫的,香得闷人。有些几十年的洋槐,如同聊发少年狂的老翁,每年都会长出几枝细杈丫出来,被沉甸甸的花串拖累,垂悬在妮儿河边,像谁垂在那里的鱼杆。玉白与绛紫成了诱饵,鱼,一群群蹿过来,在水中的花影间啄来啄去,永无休止。
男子经常在这个时节,带着他的新妇和两个儿子在河边溜达。他精神抖擞,声若洪钟,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路过河岸的那些“桅子”时,他擦身而过。
3
第二件事情就没这样的结局了。
也是1971年,小城的“文化大革命”向深入发展。然而,搞来搞去,总达不到上级需要的激烈场面。小城的有些人想到了联系实际--把南亘山,不,东方县几万根石雕、浮雕、木雕、木刻,站立的、躺着的“桅子”们,一扫而光。
“这是封资修、走资派、牛鬼蛇神留下的东西,几千年了,他们就是拿这些来祸国殃民。不摧毁这些黄色的东西--‘地、富、反、坏、右’的‘命根子’、赫鲁晓夫的‘命根子’,他们随时都会借尸还魂。”
慷慨激昂、颠三倒四说这番话的是位女人,叫姚俐俐。她是中心中学的政治老师。中师毕业从外面分来的。已婚,丈夫在青海当兵,连级干部,还没资格带家属。姚俐俐又无儿无女,孤零零地自个儿呆在小城。
姚俐俐很要求上进,一直在争取入党。但身材成了她入党的最大障碍。她人很高,但身长腿短、上粗下细,像一支大号的毛笔插在了细颈的笔筒中,让她变成了一个笑柄。这还不是什么问题。关键在于,她的上半身其实也没什么肉,简直称得上瘦骨嶙峋,却偏偏拥有非常丰满的乳房。那一双东西挂在那里,姚俐俐一走路,就呼呼上蹿下跳,像两只撞向山崖不要命的兔子,让人很看不惯。姚俐俐再有一脸进步的表情,都会被这两个激烈的家伙破坏掉--哪怕她总在革命最激烈最艰苦的地方出现,经常穿着丈夫弄来的女式旧军装,把自己打扮成勇敢的女战士,人们仍不相信她,料定她是一个想干些偷鸡摸狗勾当的骚女人。
姚俐俐不理会别人的白眼,甚至来自组织的。她的革命观正如领袖所讲的,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她要的是粗犷、豪放,也许流血成河。姚俐俐不管那么多,她喜欢这样疾风暴雨的时代。她正带着一帮学生,拿着铁锤、钻子、斧头之类,忙活于小城上下,摧毁着那些帝修反、封资修、牛鬼蛇神留下来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