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女人起哄,不多的男人却大声叫好。男人们公认,姚俐俐的样板戏是小城女人中唱得最好的。
台上的姚俐俐不急不躁,站稳丁字步,来了一个亮相的造型。曾因上官老师跳崖事件牵涉而变得有几分凄惶的那张脸,被灯光一打,简直脱胎换骨,变得神采奕奕,生动而漂亮,薄瓷盘般的脸儿陡然立体了许多。再加上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开什米线的短毛衣,掩盖住身材上长下短的毛病,胸部也完美地凸现了出来--鹅黄色的胸部,像鹅黄色的嫩鸡子,无比可爱地在舞台上蹦跳,令人热血贲张。
若干年后,奕华想起姚俐俐的这个镜头,不由感叹,有些人天生就是演员,永远的生存地也只能是在舞台。还感叹,再丑陋与平庸的人,都有一双水晶鞋等待着。如果找着了,穿上,那怕只一瞬,都能从灰姑娘变成王子心仪的仙女。问题是,有些人恐怕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水晶鞋,只能郁郁平庸终生。
舞台便是姚俐俐的水晶鞋,声未动,一亮相,已有了仙女的雏形。其架式,让男版阿庆嫂自觉退出。二胡响起,“智斗”开始,“胡传魁”几乎靠边站,“智斗”完全属于了“阿庆嫂”与“刁德一”。“刁德一”风流倜傥地唱“这个女人啊不寻常”,“阿庆嫂”眼眸婉转、顾盼生辉地答:“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两人都是一流的好嗓子、好唱腔,棋逢对手,惺惺相惜。“智斗”唱罢,干脆撇开“胡传魁”,唱沙奶奶与郭建光的“军民鱼渔水情”,唱小常宝与杨子荣的对手戏……
整个联欢会倒成了两人的专场演唱会。姚俐俐的脸越唱越红。唱《红灯记》铁梅的《光辉照儿永向前》唱段时,柔媚地一抬手,使出了兰花指,款款缓向“严排长”,泪眼婆娑,如泣如诉,现场的人无不动容。那一刻,姚俐俐成了主宰人们的女皇。男人正在后悔:平时对这个女人怎么没看上眼呢?女人也觉得素日乍乍呼呼、十处打锣九处都有的她,突然变得不讨厌了。而对面的“严排长”呆呆地望着“铁梅”,已经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俩人顿时成为小城的明星,大大小小的会,没有俩人到场唱几段,便不成为会。市里的样板戏汇演,俩人获得了一等奖;小城照相馆里摆放的样片,便是俩人的各种剧照……奕华甚至在家里也碰到姚俐俐来向爸爸请假,她要去北京汇演了,自然是与“严排长”一道。她对爸爸说,请组织安排,我必须全脱产……
不演出时,俩人也形影不离,要排练。早上、中午或晚上,在勘探队“严排长”的宿舍、中心中学后的南墙坡、河边的沙滩……满城的人都听得到他们依依呀呀地唱,“这个女人啊不寻常”,“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那声音,有时暗含玄机,有时像一场荷枪实弹的争斗,充满火药味。小城人甚至听到他们彼此的指责、纠正;而有时,更像在打情骂俏,“这个女人啊……”唱腔未落,男的嘻嘻笑场了。女的唱“人一走,茶就凉”,嘴一撅,从头上取下束马尾辫的花手绢,向男人头上一甩,带着花露水的手绢不慎碰了男人的眼睛,男人蹲在地上,揉着眼,叫:嫂子喂,使不得。女人长声吆吆喝,小白啊,让嫂子帮你看看嘛,好不好嘛……
有关俩人的议论自然鹊起。姚俐俐听见了,扭着腰说:乱讲嘛,小白才多大的花花。小白比姚俐俐小五岁多,小城人少见多怪,还从没有见过姐弟恋的,何况姚俐俐是军婚。
姚俐俐倒蛮不在乎,却急煞了一个人--奕华的父亲,姚俐俐的顶头上司。他到处为姚俐俐辩解:别乱说,小姚就是性格开朗点。有些话说过头要出事的,人家是军婚。奕华的母亲每次见到丈夫这样,会冷笑:“老挺”值得你这样去帮吗?你不觉得你变得与她一样的可笑吗?母亲的话,常让父亲哑口无言,因为它是一针见血的。外面的确已有讽刺奕华父亲的声音,这让父亲很难受,竟为此得了一场重感冒。也让奕华更加深了对姚俐俐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