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站在蚕房的门口,搓着手。她因还不适应西南地区的水土,手背上长满奇怪的疹子,红肿,又痒又痛。
奕华转过头去看她时,她便停止挠痒的动作,不好意思地一笑。奕华心有一动,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可怜巴巴的气息--垭口上的那棵老黄葛树似的,好生凄惶;又觉得她很像上官老师,开在天上的菊花,安静而清凄清。
快到中午时间了,妈妈让奕华去帮忙弄饭。小奶奶说:哪用得着。小奶奶像找到用武之地,满心欢欣欢喜地干起活来。
她用肥皂和酒精给双手消毒,为主人一家做她最拿手的玲珑馄饨。干活的状态,是小奶奶最美的状态,她再不窘困或局促甚至傻乎乎的了。她眼明手快,每个环节都胸有成竹--
她的玲珑馄饨,买的是夹子肉,最讲究的环节是剁肉馅,肉的纹理、手的轻重都至关重要。馅里的老姜沫儿是去了皮的,葱花取小火葱的葱白,另要加荸荠泥、鸭梨沫、小虾米、蛋清。还有一个重要环节是掺入米汤水,然后顺时针搅拌,哗哗的声响,犹如打击乐,缓急有致,久久绕梁。音落,诱人的香气扑鼻,馅已弹性十足。
皮是自己和面擀出来的,薄如灯影,小如邮品,包出的馄饨不过手拇指拇般的大小,是谓玲珑。
煮的工序也很重要。排骨熬好了高汤,捞起骨头,汤雪白,不油不腻,放适量紫菜和绿葱花。另用清水煮馄饨,一碗一碗地煮,每碗也就十多个,汤多。
奕华品尝到一生中最美味的馄饨。,也品尝到厨艺是一种妙不可言的大美和创造。它不只是满足与愉悦胃口那么简单的事,甚至能改变人对生活的态度,人的性情,人与人的关系。
总之,一顿馄饨竟让爷爷和父亲都变得话多了起来。爷爷问奕华在学校当没当干部?
“当了班上的文娱委员。”父亲替她答。
“要积极求进步。我们蓝家的人什么时候都不能认输。”爷爷说得很铿锵。
父亲却说,不认输又能怎么样?
“成分份又不是决定的因素。中央早就说了,有成份论,不惟成分份分论,重在政治表现。你不该这么消积极。你是复旦高材生,应该争取升为正校长。”爷爷的声音愈发高亢。
父亲还没接话,母亲便插了进来:“你儿子能保住副校长已不错了,别指望其它。你是历史问题,直接通蒋的人,严重哩。”
爷爷再不吭声了,刚才眼里热腾腾的东西转瞬即失。
这次蓝家人的聚会在母亲的抢白中宣告结束。回去的船上,父亲幽幽地对母亲说,:不该说那些话,爸爸听了多难受。奕华听到父亲在背地里叫爷爷为爸爸了,而不是奇怪地叫着蓝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