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两周,父母便会带奕华过河,去蚕房。蚕房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向上望去,正好是男根山的垭口。老黄葛树的树根爬满山崖,垂下来,像一支支苍老的手臂,七八十岁老人摸索着的手似的。奕华不知道爷爷的手像不像这样--绝望?她与爷爷从没有过肢体接触,那仍是个陌生人,她每一两周例行公事要去看望的老男人。
私下里,她不得不承认,是小奶奶的饭菜对她的吸引。小奶奶好像有无穷无尽的拿手好菜展示出来--“红烧狮子头”、“西湖醋鱼”、“梅菜扣肉”、“米花鸡”……这对吃食堂饭长大的奕华,是眼花缭乱的诱惑。
她尤其惊叹小奶奶的一道菜,那是一幅色彩涌动的油画,比凡高的《向日葵》还要大胆地挥霍着色彩。用菠菜羹制出了碧绿的底汤,加了几朵从男根山采摘来的野菊,艳黄或紫蓝的,大红的肉椒切成梅花状点缀其中。主角登场了,是白白胖胖的鱼丸。奕华问,这叫什么菜?小奶奶秘而不宣,只是幸福地微笑。长大后,奕华曾去了凡高呆过的法国南部的阿尔地区。阿尔的太阳让奕华神思恍惚,趴进她的记忆,里面竟是男根山下这钵流光溢彩的菜。便为小奶奶遗恨:她该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啊。
有一天放学早,几个同学约她去男根山玩。肚子饿了,她去了蚕房。想着,小奶奶又会变出什么稀罕的食物让她一饱口福呢?
天很冷,过了二九,需要怀里揣手了。门关得紧紧的,敲了半天,小奶奶开门,伸出头来,头发乱糟糟,乡下老太婆的模样。而他们一家每次来时,小奶奶都打扮得体,女干部式的齐耳短发梳得利利索索。
爷爷坐在在床上,用厚棉被捂着腿脚。潮湿的房子很是阴冷,棉被再厚也因为潮,挡不住逼人的寒气。爷爷不断地咳嗽、喘气,身子像随时都可能土崩瓦解……
这里除了两个没啃完的面饼,并没什么吃的。面饼还是小奶奶前天做了的,已硬邦邦的了。原来,两个老人平时节衣缩食,只为每一两周能为奕华一家提供奇妙的大餐。
奕华回家,告诉了父亲。父亲长吁短叹,末了,对母亲说:我们得多去爸爸那里看看啊。母亲答:不巧,正遇上学校最近特别忙。父亲眼眶红着,再不说什么。
爷爷咳嗽愈来愈厉害了,“空”、“空”的声音总搅乱奕华的心绪。有时半夜里,她也会被这日益响亮的声音惊醒。它似乎是从蚕房那边渡了水抵达到她枕边的。
父亲大清晨去排队,给爷爷在县医院挂了号,就诊。临了,却让奕华陪着老人们进去,自己远远地在医院后门徘徊。医生说,爷爷问题不大,只是还不适应山里的气候而已巳。
父亲跑蚕房更勤了,三天两头便会过河。奕华看出了父亲的无所适从。奕华想分担父亲的无所适从。她也去。在蚕房与父亲会合,像小溪赶往海洋的身边,庆祝他们汇合的节日。
但,一次,她却在蚕房碰到了一个意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