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伯的母亲布兰达不动声色地在她儿子居住的夜莺路十九号外面走一圈。她天性爱捉弄人，她的儿子没有继承到她这种个性。布兰达想把她的鼻子贴在窗玻璃上给露丝一个惊喜。“喔——咿，我在这里，”她准备隔着玻璃说，“怪兽来了，婆婆来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免除她在这个家庭所处的尴尬立场，让这个晚上有个好的开始，使任何可能引发的紧张情绪都能一笑解决。

布兰达的细鞋跟陷进平整柔软的草地，不但毁了鞋跟也破坏了草地。草坪才刚刚整过，露丝喜欢整理草坪。她可以只用一只强壮的手推动割草机，快速、轻松地把草割完。而她那些个子娇小的邻居们却只能挥汗抱怨——她们一向如此——杂草长得实在太快了，这个星期割完草，下个星期又重新冒出来，割草应该是丈夫的事才对。

鲍伯的母亲从厨房窗口望进去，蘑菇汤在锅子里滚着，只消加进鲜奶油和一点雪利酒就完成了。她赞许地点点头。她喜欢每件事都做得有条有理——只要是别人做的事。她从打开的落地窗望进餐厅，桌上摆着四人份的餐具，蜡烛插在烛台上，纯银餐盘擦得雪亮，边柜一尘不染。她满意地叹口气。露丝最会擦拭餐具，强而有力的手指轻轻一推，污垢立即消除。布兰达必须用一根电动牙刷来维持她的纯银餐具永远雪亮，这是一件费时又费工的苦差事。也因此，为了露丝擦拭银器的功力，她羡慕她。

鲍伯的母亲布兰达并不羡慕露丝嫁给鲍伯。布兰达不爱鲍伯，压根儿就没爱过。她很喜欢鲍伯，而且很喜欢她的丈夫，但那种感觉仍然飘移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晚香植物的芬芳。

“她把每件事都做得井井有条，”鲍伯的母亲对她的丈夫安格斯说，“鲍伯真是幸运！”安格斯站在小路上，等候他的妻子玩笑的情绪沉淀下来，同时等候她离开窗口。布兰达穿着灰褐色的丝质洋装，手上戴着金手镯，她喜欢超时代的打扮。安格斯穿着一套棕色的格子西装和黄衬衫，打了一条蓝色的圆点领带。无论他们是贫是富，布兰达永远打扮得过于高雅，而安格斯却略显唐突。布兰达有个鼻尖上翘的鼻子和一对过大的眼睛，安格斯则有一个大大的肉鼻子和一对窄小的眼睛。

鲍伯穿着灰色西装和白衬衫，打浅色领带，脸上总是一副小心谨慎、公平无私的神情，永远在争取时间，隐藏他的权力。他的鼻子直挺有力，眼睛大小恰到好处。

布兰达望着客厅，见两个孩子正在看电视，提早吃的晚餐还没吃完仍搁在桌上。他们已经梳洗完毕准备上床，他们似乎无忧无虑，可惜举止粗鲁。然而，有露丝这样的母亲，你能期待什么？

“她真是个好母亲，”布兰达对安格斯悄声说，招手叫他靠过来欣赏，“你不得不佩服她。”

布兰达抖去沾在鞋跟上的泥土绕到洗衣房，鲍伯正从一叠干净整齐的衣服中取出一件烫好、折好的衬衫。他身上只穿一件背心和内裤，但他小时候不都是布兰达在帮他洗澡？一个母亲会怕见到自己的儿子裸体吗？

布兰达没有看见他儿子手臂上那些整齐细小的齿痕，或者她看到了，以为那是蚊子咬的。它们当然不会是露丝咬的，露丝的牙齿大又硬又不整齐。

“她真是个好妻子，”鲍伯的母亲说，几乎流下泪来，“瞧那些烫好的衣服！”鲍伯的母亲即使有能力也从不烫衣服。家中的经济状况很好的时候，她和安格斯喜欢住在旅馆，因为那里可以代客停车。“还有，鲍伯现在成为一个多么好的丈夫了！”如果她想到儿子是自恋狂，老在照镜子，她一定不会这样说。

鲍伯看着镜中清澈高贵的眼睛、智慧的眉毛和有点淤青的嘴，但他看到的不是他自己，他看到的是玛丽·费雪爱恋的那个男人。

鲍伯一边穿衣，一边在脑子里衡量做爱与金钱的价值。当他能够用会计数字来计量事情时，他会比往常更快乐。他不小气，他很愿意花钱，他相信生命就是金钱。他的父亲经常这样对他耳提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