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克 / 文

艾丹算是我结交年头最长并且至今还保持密切来往的朋友之一。我初次见到他是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那时刚随父母从新疆迁回北京，住在东城史家胡同。

一天振开（北岛）拉我去拜见一位诗人，他就是艾丹的父亲大诗人艾青。我们在艾青家的院门口碰见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家伙，振开介绍给我说他叫艾丹丹，是艾青的小儿子，他也写诗。我那时只是客气地跟眼前的这位毛头中学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不想多年以后这家伙发生了巨变，站在我面前的艾丹已俨然成了一位大汉。他诗不写了，改写小说。他也不再露有年少时的那种腼腆，让我不敢小看。

在北京我们众多朋友的这个圈子里，艾丹一直是个极受大家欢迎和喜爱的人。他为人宽、随和、绝不伪善，而且也十分慷慨。我和他有过不少次随意的交谈，我发觉他真是个活得太明白的人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从不在乎别人对他怎么去看。这就如同他对待他的作品一样，他写他的书，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他对谈他的作品没什么兴趣，对任何议论也不屑一顾。我就从来没听说过艾丹称自己是个作家什么的。他也绝不像有些写作的人总是很把自己当回事，总是那么高看自己写出的那点儿东西。

艾丹活得明白，活得放松。我认为这源于他天生的聪明和悟性。当然他有时也会显露出一副天真的傻样儿，那都是在酒后和朋友们一起欢乐的时候。若论喝酒，艾丹才算真正的海量和高手。他的酒量之好无人不知，谁能把他喝倒？反正我没见过。你可以满北京去找。多少次了，多少个朋友在一起喝酒喝得人仰马翻，可唯有艾丹依旧无事地端坐在那里。他心里一定纳闷，怎么这些人个个都是没出息的东西。他开始兴奋地手舞足蹈，如果他喝高兴了的话，他最拿手的舞姿便是扭动他庞大的身躯乱蹦“四小天鹅”。他有时也爱自嘲，如有一次他就冲着大家嚷嚷，“你们看，我像不像一只站着的猪？”并且他还摆出一副猪站直了的姿势。

艾丹好玩儿，艾丹好酒。他几乎每晚都在酒中度过，如若找他，他肯定不是在酒吧就在餐馆。而且他身旁老有一大堆的男男女女，这些人干什么的都有。

可就是这样，他在这几年仍然还是写出了几本书并且出版。我真猜不透这书他是怎么写的？他用什么时间又在什么时候去写？

他的小说和他自称为作文什么的我几乎都看过。不管别人如何评说，反正我是很喜欢读的。这或许是我对他使用的语言熟悉而备感亲切的缘故，或许也是我对他有着比较多的了解。

艾丹活得明白，活得透彻。他的那双眼睛看人是一看一个准儿。这就像他看古董一样从没看走过眼，什么真假好坏他一目了然。也许正因为他太明白了他便会更觉孤独，不止一次他酒后对我说过，“我是孤独的，我也很寂寞”，“我是个没人管的人，没有人管我”。

没人管的艾丹常常在深夜独自离去，没人知道也无人去问他将要到哪里，他摇晃着他的那颗大脑袋如同一个被废黜的王侯。看他远去的背影才会明白：一个什么都明白的人，是如何高傲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