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北京、上海之间游走,大而化之地总结过两地夜店的区别:北京的店是认人的,上海的店是认地方。在北京,店再火,老板一换情形立马不同;在上海,只求去处够洋够浪,才没人管是谁开的店。借用拟人手法来说,这也基本和两地的性格相似:北京讲究个老人情味,人在店在,人去店空,随意流动性强;上海老憋着要做世界之最,所以开个破酒吧都恨不得请哈佛商学院教授来讲授管理,靠的是冷冰冰的规章制度。
北京讲究人情味的突出表现,是专有几支召之即来、来即能战、战即能胜的焐店夜游神队伍。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开了店,一时间内盯死了去,至少是逢周末必到场。不是白坐着,回回几千块钱的大单买着。店家要打折都怕被诬为瞧不起人。因为去得太勤,不明就里的外人常生误会,以为那店里必有其股份。
我是亲眼见证一批社会“闲”达从三里屯的白房子开始焐起,焐到幸福花园,再焐88号、99号,再焐suzie wong,再焐日坛南门的FM,再焐后海岸边老白的酒吧,再焐工体北门的CHIVAS,再焐九霄……几年下来,焐得人人一脸褶子了,可还人老心不老,又奔工体西路焐去了。
这些焐店夜游神们,人人脑海里一部北京夜店的发展史。他们焐店的几步跳,正好勾勒出北京夜店的几大高潮:三里屯、朝阳公园、后海、工体西路。
按词典的解释,用热的东西接触凉的东西使之变暖,叫焐。焐店的夜游神们正是见人之所未见,利用自己在江湖上热乎乎的地位,把一爿爿簇新簇新的店带热。等人满为患了还去等位,那叫追风犯贱。焐店者永远走在时尚前沿。这里说的时尚一词,可以替换成“白领”二字。虽然白领永远是最大的消费群体,但在夜店这件事上,老被当成大俗套看待。至少在焐店的夜游神们眼里,他们简直就是随波逐流、俗不可耐。所以当白领们如钱江潮般涌向三里屯庆个生日什么的时候,夜游神们已悄然转场朝阳公园;当白领们如过江之鲫奔向朝阳公园度个周末什么的时候,夜游神们又奔后海了,以此类推。
虽说人老心不老,但这只是主观美好愿望,焐店者的队伍终究还是要新老交替。江山代有才人出,一群老字辈老霸着焐,因为观念的陈旧,焐不出更大的动静不说,年轻人会跟你急的。夜北京的江湖,本来是以一团和气的无聊为主旋律,真闹得像电影《黑社会》里梁家辉那样,为当帮主把人从山坡上滚下去,就不好了。
老一辈退出焐店江湖的情景是有点让人伤怀的,尽管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去了BABY FACE、唐会、美丽会这些新店,但那整齐划一、满眼工业化金属的风格,他们实在接受不动了,想踅回往日辉煌的幸福花园、王吧,也早已是一片瓦砾、断壁残垣,于是他们只能去钟鼓楼下的波楼、王吧边上的蒋酒这样人情味尚存的老地方,喝一些陈年老酒,谈一些陈年往事,任雪线在自己鬓间悄然浮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