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妈妈的家出来的吗？”

“嗯。”

“你不觉得你很幸福，别人只有一个家、一对父母，你却有两个家、两对爸妈！”

彩薇笑得有些不自在，我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彩薇的亲生父母因为彼此都有外遇，在很理性的情况下协议分手；但他们又很爱彩薇，所以协议彩薇平日与父同住，假日则住妈妈家。不久，她的父母又都各自结婚、生育子女。彩薇和继母、继父相处都不错，他们也都很疼爱她，我在家访时，都见过他们，彩薇在两边的家都有个像公主住的独立套房。

“那两个家都不是我家，那是爸爸、阿姨、妈妈和叔叔的家！那也是弟弟、妹妹的家！”

彩薇红了眼眶，她知道爸妈很爱她，但她每次看见爸妈和阿姨、叔叔照顾其他弟弟妹妹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外人，是家中的贵客。两个家都对她太好了，就像刻意被喂食蜜糖一样，她有些腻，对自己的角色也有些困惑，所以她想离开这两个家，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初中一年级的暑假，彩薇就和班上同学一起离家出走了，他们也没做什么坏事，就在这个同学家住几天，那个同学家住几天。两边的父母简直急疯了，像无头苍蝇四处找寻，以为她被绑架了，报了警也没有消息。爸爸妈妈每天下了班都骑车四处绕；叔叔、阿姨甚至还跑去求神问卜。

他们在外游荡，两周后，被警察查获身上持有摇头丸之类的禁药。警方通知家长，彩薇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全都到了，没有人给她任何责难。但她看到爸妈因担心她而憔悴了的时候，她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离家出走的理由，她只好装傻，说自己因为一时吃了药，就忘了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家住哪里了。事实上，她只好奇吃过一次药，她不喜欢那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但她编的故事，给自己一个台阶，也让父母的疑惑有了一个似乎合理的解答。

……

事实上，彩薇根本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甚至她离家的这两周都在家的附近徘徊；有一次还住在爸爸家的公寓对面。她偷偷地窥探家里的动静，只担心被发现，却不知道她的不告而别、没有音信，父母及家人是多么担心受怕！

“你不喜欢爸妈？”

她摇头。

“你不喜欢叔叔、阿姨？”

她也摇头。

“你不喜欢弟弟、妹妹？”

她迟疑了一会，似乎有点嫉妒他们的幸福——能和亲生父母在一起。但她又是个好姐姐，她喜欢他们，在警察局，弟弟、妹妹看见她，抢着给她抱，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很爱他们，在家里时，这两个孩子是她的玩伴，她不知怎样和两对父母互动沟通，只有和弟妹玩、照顾他们时，她会全然忘我，离家出走的这两周，她想念两边弟弟、妹妹的时候比想爸爸妈妈还多！

所以，问到她的弟弟妹妹，彩薇的眼泪忍不住就滑了下来。从哽咽的声音，可以感觉到她真的是很爱他们。

……

因为弟弟妹妹，彩薇没再离家出走过，也远离了那些爱玩的朋友，一回家就赶紧把功课做完好陪弟弟玩；假日到妈妈家，她和妹妹几乎像是连体婴，整天都黏在一起。

彩薇在被保护管教的少年之中，算是很特别的。除了成绩不算好之外，其他的才艺，如钢琴、绘画、作文、书法，都有不错的表现；而且举止都可以感觉到她受到了父母的良好教育。

“你幸福吗？”

她摇摇头。两边父母把最好的房间都让给她，吃的用的从来不缺；衣服、手机也都是最新流行的。两边的父母或许有些在比较，怕彩薇说出不满意的话，总是竭尽所能地讨好她。我想，如果父母不是因为彼此的外遇而离婚，心中怀着愧疚的话，她大概得不到这些额外的待遇吧？而她拥有很多，却没有幸福的感觉。

我在做家庭访问时，看到她占有家里最大、最好的房间，房内的窗帘、床罩都是配套的；可爱的布娃娃、音响、空调，也是专属的。相形之下，爸妈的房间就显得窄小凌乱。我告诉彩薇，我到东南亚时到过当地人的家庭，她住的像是主人房，爸妈像是住佣人房；她是家里的女王、主人，而不是客人！

她告诉我，父母越照顾她，她就觉得和他们距离越遥远，她希望像一般正常的家庭，父母可以自然表现他们的好恶及情绪，而不是像在演戏一样。事实上，她并不喜欢占据那么大的房间，让两边父母的房间乱成一团，她很想和他们交换房间；爸妈在家里，要像国王、皇后，而不是委屈得像个仆人，可是两边爸妈都很坚持，要把最好的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