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少杰见面，就觉得他很容易紧张。他外表虽然温文有礼，却显得有些畏缩；只要别人说话声音或动作大一点，整个人就很容易缩成一团。少杰爸爸也是这样，不过，他却给人尽心尽力爱孩子、照顾家的好形象。

少杰是因为用恐吓手段向同学要钱被裁定保护管教，除了功课欠佳，他的各种表现都还是正常的；尤其是报到时，要求他要遵守的事项，他都全力配合。直到有一次，他迟到了，他的反应和一般孩子不同，一般孩子会找些理由，或直接说自己睡太晚，爬不起来，嬉皮笑脸说些抱歉的话。他却一脸严肃，一再地要求我要惩罚他。我有点不明白，迟到又不是故意的，何况他也是第一次这样，实在没什么好处罚的嘛！但少杰似乎不以为然，我便问他：“少杰，是谁告诉你，犯错一定要被处罚呢？”

他抬头看我一眼，怯怯地说：“爸爸！”

“我可以多知道一些吗，他是怎么教导你的呢？”

少杰告诉我，爸爸从小就教导他，要做一个听话的乖小孩，不能违抗父母、老师的命令，如果违抗就是做错事，就要被处罚。处罚的方式很多，罚站、罚跪、半蹲一炷香时间，或是罚写五百遍‘我错了’。严重的错或是犯过不止一次的错误，就不能原谅了，除了用藤条打屁股之外，还会拿刀划手臂作为提醒！

少杰大部分时间都穿长袖，我经他的同意卷起袖子，将近十道细细的刀痕，这是他偷钱、说谎、顶撞父母后，被用美工刀划破皮肤造成的！

“痛吗？”

“爸爸说：‘就是会痛、会留下疤痕，才会记得自己犯过的错误。’别人可以给我机会，但我不能原谅自己！”

“你喜欢你父亲对待你的方式吗？”

少杰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他的许多经历及感受，很难用简单的话语回答我。但他还是勉强地挤出了他自己都不知是否正确的答案：“喜——欢——！”

我觉得少杰有许多想法和感受没有说出来，我要他多谈一谈。少杰爸爸这种有错必罚，而且近似酷刑的体罚实在很奇怪。他告诉我，刚开始很害怕，因为这种经验很痛很恐怖！但几次之后，他也习惯了，做错事会主动向爸爸认错。要是爸爸不跟他计较，他还会觉得有罪恶感！被处罚让他放下犯错的不安与紧张，有时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被虐待？

……

在他陈述用恐吓手段向同学要钱的过程中，我发现，他的手法就是拿着刀片，说要割被害人的手臂，因为被害人作弊被他看见了。最后被害人吓坏了，把身上的财物全部送给他。他在接受调查的时候，和爸爸都回避了这些过程。显然的，少杰和爸爸都不认为这是一种好的对待方式，可是为什么爸爸还是要这样对他呢？

“你犯错了，爸爸这样对你；他自己如果犯错，他怎么对待自己呢？”

少杰的脸色变得惊恐而颤抖，他强作镇静，语气却又有点嘲讽：“他自己赌博输了钱，就拿菜刀剁了自己的小指……可是，没多久又去赌。赢了钱，好像就没事一样；输了钱，尤其输了很多钱之后，他就再剁！他的小指、无名指，都剁到没指头了！”

“你听爸爸或爷爷讲过，爸爸小时候的犯错经验吗？”

少杰点点头。那些经验，似乎让他觉得残暴与恐怖，但他也有点以这种凶残为傲。

“我爷爷说：‘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敢作敢当！好汉一条！’”

我的心抽痛了起来，这样下去，残暴地对待自己与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孩子，真的会一代传一代地成为传统！

“敢作敢当是很不错，可是你以后也会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你做错事的孩子吗？”

少杰沉默未答。

“原谅你的爸爸，他不知道这种管教孩子的方式，会让孩子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自己与别人。”

少杰似乎一时无法理解，他急于帮自己及爸爸辩解：“犯错如果不惩罚，一个人就会一错再错。我爸爸惩罚我，就是希望我不再犯错。就像我班上的同学作弊，我只想帮他，让他不要投机取巧。一个人可以没有成绩，但不能没有人格。”

我听了少杰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我该如何让这个13岁的孩子了解：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对错，许多的规范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而设立，有些状况，即使违反了规范，也可能只是和社会期待有所差异而已，并不是真正的错。完全符合社会期待，会让我们比较有安全感；不过，选择性的遵从，并不表示一定就是错误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评价及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