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她靠在自家客厅的木椅上，有影子从心底掠过，仿佛燕尾惹着了湖面，眼底一层层渗出潮湿的东西。紫砂的杯子举在半空里，又慢慢放下，茶是凉了。阳台外，是黄梅季节的雨，香樟叶上，千万点地落，雨脚乱乱的。

黄昏自一把缎面的小团扇上漫过来，像一袭隐秘的晚潮，往事就那样给带出来了。

那时，她17岁，穿塑料的白凉鞋和带蓬蓬袖的连衣裙，胆小、腼腆，从不敢看男同学，至多一眼，然后慌忙逃开。

上世纪90年代初的学校，食堂是简陋的，吃饭时拿着白色搪瓷的饭缸，到台子前排队，难民一样的。女生只有一支队伍，而男生有四支，因为学校里男生较之于女生，多得严重。每次排队时，邻近的那支男生队伍里总有一个安静的男生，和她一道，一寸寸随队伍往前移。那个男生，她记得每次到食堂里打饭时，总看见他站在食堂前的报亭下看报。可当她排队时，一扭头，他就在她左边排着队了，和她对齐。她打好饭菜，出食堂时，又发现他已经站在报亭下了。久了，她开始留意起那个人，是很文雅的一个男生，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应该不是同届的新生。在豺狼一样的男生队伍里，他的安静和儒雅像盛夏院角的茉莉，不抢眼，却叫人暗暗心喜。

有一次，她放学后逛街，回来得很迟，食堂就快关门了，她拿了饭缸飞一般地奔去。到了食堂门口，他在报亭下看报。透过报纸边角的橱窗玻璃，她迎面撞见他的目光，像峡谷底下的潭，朦胧而幽深。空荡荡的食堂里，只剩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打饭师傅了，她走过去，打完饭，一扭头，他在她身后排着队。食堂的师傅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似乎是把他们当成了一对早恋的学生，相约着出去疯玩，所以回来迟了。她觉得莫名其妙，他也不向师傅解释，只羞赧地笑笑，右手的食指抵抵鼻梁上的镜架。那晚，她睡得很浅，她觉得怎么可能那么巧呢，她觉得他是在等她的，在报亭下等她，不然，他为什么不早早打饭，偏挨打饭师傅的那一顿训呢？

她那样娇小清瘦，走碎碎的步子，披长长的发，穿白白的裙子，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像一只粉蝶低低地飞，格外地引人注目。尽管她安静，和所有人都有着海一般的距离。

后来，很自然地，她收到了许多封来自高年级男生的情书，她私下里悄悄问过，可写信的那些人里，没有他。她很失落，也许，真的只是一场会错意的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