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头怪兽冲进了NBA,将即成的篮球规则与观念轰得粉碎。渔民用来应对大马哈鱼的网对上鲨鱼时便不免翻船,这就是1992年之后NBA的悲剧:接受失败的队伍必须接受痛苦的事实。并非技艺不及于人,而纯粹是力不能支,轻量级拳手被重量级大家伙一拳击碎时,那无可言喻的痛苦。
对他来说,一切太轻松了。他深知自己的出众,从小就高人一头,所以鲨鱼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寻欢作乐。他在奥兰多人见人爱,像个大卡通人物。他咧嘴乐,到处拉扯,跟人拥抱,让孩子把他当玩具熊骑着。他有魔术师那种天生的亲和力。
在NBA,大个子通常性格阴郁。大卫·罗宾逊好安静,更喜欢独自练萨克斯风和钢琴曲;尤因和贾巴尔看见人群就皱眉。可是鲨鱼热爱人群,他庞然大物的体格好像专门用来取悦人群。他喜欢亮他的超人纹身,喜欢模仿各种卡通人物的造型。他唱歌,他跳舞,他扭着屁股做鲨鱼游泳状,上一秒对镜头龇牙张血盆大口,下一秒就笑得整个世界都要咧开似的。经纪人阿马托说:“他简直是终结者和小鹿斑比的合体。”
“你怎么看待对你的报道?”
“我根本不看文字报道,我只看图!”
“你笑起来幅度总是超级大啊。”
“那是,我有三种级别的笑——100万美圆微笑,200万美圆微笑,还有300万美圆微笑!”
“你在NBA这辈子打算怎么过?”
“我打算过简单点儿,用最简单的感觉度过,别开太多派对,离那些女人远点儿,不对任何事儿说‘yes’,不在任何东西上签字,然后我就安全啦。”
他看待NBA的眼光就这么简单:不钻营,不闹腾,简单的欢乐。他给自己买了大房子,让自己的助理、保镖、继父、妈妈们住在一起,一大家子人天天过节一样,“大块头需要大住宅!”感恩节,他让妈妈做许多份火鸡帮助奥兰多的穷人,“大块头有大仁慈!”他生活在童话世界,有时间做这做那,一个永不停息的20岁大脚巨人。
一切一如他当年所说:“我希望自己像小飞侠彼得·潘,永远永远不要长大。”
在NBA这个阴森庞杂的成人世界里,他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可他又是一个大怪物。这样的华丽对比,才显得他独一无二。
1993年2月7日,凤凰城,世界的恐慌又升了一级。那晚,他只打了29分钟就犯满下场,20分5篮板的寻常发挥。可是,这一晚他挣脱了人类躯壳,变成了盘旋在每个NBA球员心头的幽灵:第一节,他一记惊天动地的扣篮,离场近的观众听见脆声,看到玻璃篮筐瞬间布满了细纹,然后粉碎。
在此之前,NBA扣碎篮板的只有一个人。1976年,“巧克力闪电”达里尔·道金斯,NBA史上最无厘头、最善于搞怪、最爱给自己的扣篮起名字、吹嘘自己有过一千个性伴侣、嗑药、在浴室里滑倒受伤从而进入职业生涯晚期的暴力美学天才,扣碎过一个篮板。这一次比道金斯那次更猛烈,因为所有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清楚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的粉碎声。鲨鱼无辜地落下地来,抬起头望着:在三米高的天空上,碎玻璃如星辰坠落。
很难描述当时费城人民的心理活动——那一刻,那恐怖的视觉冲击力,那在鲨鱼壮硕臂膀下粉碎的篮板。比赛中断,双方球员手足无措,等待着新换一块篮板,鲨鱼笑了笑:“我猜这次投篮,我用的力气大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