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亮姐妹
第二天一早,梅和我动身去金元轮船公司,希望能把我们从上海到香港,从香港到旧金山,再从旧金山到洛杉矶的船票换成四张去香港的船票。南京路和跑马场附近依然关闭着,以便工人运走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肢断臂,但今天上海人关心的压根不是这个。成千上万的难民源源不断地涌入上海,想甩掉长驱直入的日本人。很多婴儿被绝望的父母抛弃,死在路边,中国慈善会不得不成立了一个“婴儿巡查队”,专门负责收拾弃婴的遗骨,用货车运到乡下火化。
有这么多人蜂拥而入,同时又有更多的人急着离开上海。很多人乘火车回他们在内陆农村的家乡。我们在咖啡馆结识的朋友们,那些作家、画家和知识分子不得不做出影响他们一生命运的抉择——去蒋介石的战时陪都重庆,或者赴云南加入共产党。最有钱的人家——外国的也好,中国的也罢,都乘着国际邮轮离开了,这些大船轮机嘟嘟响着,大模大样地驶过停靠在外滩边的日本战舰。
金元轮船公司前排起了长队,我们等了几个钟头,到五点时不过往前移了大约十步。我们一事无成地回到家。我疲惫不堪,梅看起来也忧心如焚,精疲力竭。爸爸一天都在外面求朋友,希望能借到帮我们出逃的钱,但时局突然变得如此混乱,谁敢对一个交了霉运的人慷慨施舍?那三个青帮分子倒是对我们毫无进展一点都不吃惊,但也没有幸灾乐祸,就连他们自己,似乎也被这癫狂的时局搅得心慌意乱了。
那天晚上,日本人轰炸闸北和虹口,震得房子摇摇晃晃。中弹的地方烟尘滚滚,与焚烧婴儿尸体的烟尘和日本人火葬自己阵亡将士的浓烟混成一气。
第二天一早,我不想吵醒妹妹,悄悄地起了床。她昨天毫无怨言,跟着我奔来跑去,但我好几次看到她背着我偷偷揉太阳穴。昨晚她吃了几片阿司匹林,却立马吐掉了。她大概得了脑震荡。我希望病情不重,但我怎能确定严不严重呢?前两天变故接踵而来,最起码她需要好好睡上一觉,毕竟今天还有一件难熬的差事——胡汤米的葬礼在十点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