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老人大声说,“再转过来吧。你闻闻,沙丁鱼味道不好吗?先把它们吃了,再去吃那条金枪鱼。鱼肉又结实又冰爽又美味。别不好意思,鱼,赶快吃吧!”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绳子,静静地等着,眼睛同时瞅着几根钓线,因为那条鱼有可能游上游下。就在这时,下面又是那么轻轻地一拉,微微地一碰。
“它会咬钩的。”老人大声说,“上帝保佑它咬钩吧。”
可它没咬,跑了。老人觉察不到任何动静。
“它不可能跑掉。”他说,“基督啊,他不可能跑掉。它在找乐子呢。说不定它以前被捉住过,到现在多少还记得。”
就在这时,他觉得钓绳被轻轻地碰了一下,开心起来。
“刚才它只是兜了个圈子。”他说,“它会咬钩的。”
下面微微的拉力让他很高兴,紧接着,他感觉下面有个又猛又重的东西在拉,重得叫人不敢相信。这是那条鱼的分量,他让绳子往下滑,不断地往下放啊,放啊,放啊,把两卷备用绳当中的一卷都撒开了。钓绳从老人的指缝中间往下滑的时候,他依然可以从拇指和食指间几乎微不可查的力道上感觉到底下的沉重。
“多棒的一条鱼!”他说,“它这会儿把鱼饵横叼在嘴里了,现在正想叼着游开呢。”
然后它会一转身吞下去的,他想。不过他没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如果你先把好事捅破了,有可能就不会应验了。他知道这是条多大的鱼,他想象着它嘴里咬着金枪鱼,在黑暗中游走。就在这时,他觉得它停了下来,但是钓绳上的分量还是那么重。紧接着,绳子上的分量突然增加了,他也跟着放了放绳子。有那么一会儿,他想捏紧拇指和食指中间的绳子,但是重量还在增加,钓绳直往下坠。
“它已经咬钩了。”他说,“现在我要让它吃好喝好。”
他一面让钓绳从指缝间往下滑,一面向下伸出左手,捡起两卷备用绳松着的绳头儿快速系好,跟下一卷备用绳接起来。现在他准备妥当了。除了手头的绳子,他还有三卷四十英寻的钓绳备用。
“再吃点儿吧。”他说,“好好吃。”
吃吧吃吧,让钓钩的钩尖儿穿进你的心脏,要了你的命,他想。慢慢儿游上来呀,让我把渔叉扎进你的肉里。很好。你准备好了吗?吃得够饱了吗?
“得!”他大叫一声,就用双手猛拉,收了一码绳子上来,接着又猛拉猛拽,他抡开膀子,双手交替着把绳子往上收,胳膊和身体使劲来回摆动。
无济于事。鱼自顾自地慢慢游开,老人一点儿都拽不动它。他的钓绳很结实,是专门用来钓大鱼的,他把钓绳绷在脊背上,绷得绳上的水珠儿飞迸。绳子在水里哧溜一声响,可老人依旧抓着它,身子抵紧坐板朝后仰,抵住绳子下坠的拉力。小船慢悠悠地朝西北漂去。
鱼稳稳地往前游去,小船被它带着,在平静的水面上慢慢漂动。另外几只鱼饵还在水里,不过此刻已经无暇顾及它们了。
“要是男孩跟我一起来就好了。”老人大声说,“我被一条鱼拖着,成了船上的拖缆柱。我可以把绳子系在船上,可它会把绳子拉断的。我必须尽量拖住它,非得给它放绳的时候就放些绳子。还好它只是往前游,没有朝下钻,真是谢天谢地。”
如果它一门心思往下钻,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它沉入海底死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不会坐以待毙的,我能做的事很多。
他把绳子牵过肩头扛着,看着它在水里的倾斜程度,小船朝西北方缓缓漂去。
它会累死的,老人心想。它不可能这么一直游下去。但是,四个小时过去了,鱼仍然稳稳地拖着小船往远海游,老人也仍然挺着腰,用肩膀紧紧地绷着绳子。
“钓到它的时候才中午。”老人说,“到现在我连它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呢。”
钩住这条鱼之前,他把草帽拉得低低的,遮住脑袋,现在帽子把他的前额箍得生疼,而且他现在口干舌燥。他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朝船头爬去,一面留神不扯动绳子,一面伸出手去够装水的瓶子。拿到水瓶,他打开瓶口喝了点儿,然后靠在船头歇息。他坐在没有撑起来的桅杆和帆上,什么都不想,只想着一定要坚持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身后,才发现已经看不到陆地的影子了。这倒没关系,他想。哈瓦那亮灯后,冲着那片灯光我怎么也能划回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小时,说不定还没等日落它就浮上来了呢。要不然,说不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它就出来了。再要不然,说不定日出的时候它就出来了。我没抽筋,又浑身是劲儿,嘴巴里扎着钩子的是它。可真是一条了不起的鱼,拉了这么半天。它肯定紧紧咬住了铁丝。要是我能看到它就好了,哪怕就看一眼呢,也叫我知道到底碰上了个什么样的对手。
老人看看天上星星的位置就知道,整整一夜,鱼既没有改道,也没有改方向。太阳西落后天渐渐凉了,老人背上、手臂上、两条老腿上的汗全干透了,全身冷冰冰的。白天,他把盖在鱼饵盒子上的麻布袋铺在太阳底下晒干了。太阳落下后,他就把麻布袋系在脖子上,布袋垂下来盖住他的背,他小心翼翼地从肩头扛着的绳子底下把布袋塞过去拽平。麻布袋垫在钓绳底下,他还想办法让自己趴在船头边上歇歇,觉得舒服多了,其实这样的姿势只是没那么难受了而已,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觉得算是挺舒服的了。
如果照这么下去,我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我,老人心想。
夜里他爬起来,往船舷外面撒了泡尿,抬头看了看星空,确认了一下航线。钓绳从他的肩头直直拽进水里,像一缕磷光。现在他们漂得越来越慢了,哈瓦那的灯光没那么明亮,他知道水流正在把他们推向东方。他想,如果待会儿看不到哈瓦那的灯光,那我们肯定是往东走得更远了。如果鱼的航道不变,几个小时后我应该还看得到灯光。不知道今天大联盟的棒球赛怎么样了,要是有个收音机听球赛广播就好了,他想。转眼他又想,还是想你的正事儿吧。想想眼下正在做的事。千万别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