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手拍死一只蚊子,用泰国话骂了一句脏话。太阳出来之后,我就没命了。我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杀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下此毒手,无所谓。我想要逃走,却束手无策,我的处男朋友也不相信我。十七年来,我都睡不着,明天,我却要长眠于此,我几乎忘却睡眠的滋味,但我依稀记得:睡眠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神清气爽地醒来。不过,我这次长眠,想来没这般光景。我会闭上眼睛,就此了结。
“你真的会帮我找一个女人?”
他又回来了。天色暗沉得多,他的声音也急促起来。我知道刚刚那段时间,他去干什么了,一定是通前彻后地想过一遍,心一横,就不管是不是资本帝国主义的阴谋了。我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是我唯一的生路:这种各取所需的组合,应该算是最坚实的了。
“一定会。”
“我信了!朋友。”
“好。”
“我帮你。”
“再不想想办法,明天一早,他们就要杀我了。”
“我们可以逃啊。”
“好。”
“一起。”
“好。”
“我先走了。天色再暗一点,大伙儿都睡着了,再回来。走了,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
我顺手拍死一只蚊子,以资庆祝。白天,它们就够贪婪的了,到了晚上,更是变本加厉。如今,夜幕低垂,正是它们精神抖擞的时候。我待在丛林里的第一天,可吃了蚊子不少亏,但我慢慢地掌握住它们的攻击态势,它们就收敛了许多。如今,蚊子很上道,再也不觉得我是好欺负的菜鸟。我没什么好吃,拉得昏天暗地,还得忍受蚊子蹂躏,再这么搞下去,我的身体里,大概连一滴血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我的小朋友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他究竟帮不帮得上忙。如果不把囚笼放在地上,我根本没法出去;但真要放下来,却会吵醒全营地的人。更何况,哨兵还在值勤,即便是我挣脱出来,一个不小心,还是过不了他们那一关。说得再现实点,即便卫兵没瞧见我,能不能穿过这片丛林,仍在未定之数。
我那部“路虎”吉普车(Land Rover)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它已经被我整得濒临解体了,又卡在半路上,进退两难。进到营地前的最后一段路,林木深密,“路虎”是硬生生挤进来的,换成别的软脚车,早就弃械投降了。所以,即便我的“路虎”还愿意搭理我,我看,也很难靠它载我逃离此地。
车里可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吗?好像也没什么。我多带的衣服早就被游击队员拿去了,就连我身上的这套都不能幸免。采集蝴蝶标本的用品大概还在车上:黏胶台、标本罐、捕蝶网,这些掩饰我在泰国丛林或者橡胶园行藏的道具,现在看来一点价值都没有。泰国游击队根本不管我是神经兮兮的蝴蝶采集者,还是间谍,先逮起来再说。
我闭上眼睛,咒骂了几句。我咒骂图潘丝的父亲为什么要回到非洲,我更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认识这个人。我恨图潘丝从内罗毕搬到纽约,又从纽约眼巴巴地跑到泰国来。我痛斥泰王凭什么热爱爵士乐、诅咒图潘丝竟然做贼,但我批判力道最猛,最难以原谅的对象,却是我自己。我为什么老是上当、为什么总是当傻瓜?
突然之间,我决定不再自怨自艾,开始思考起来,琢磨出两个点子,我自认颇有帮助。夜色更浓了,我的泰国朋友偷偷摸摸地爬到笼子旁边,低声向我报到,就在这个时候,我盘算已定。
“汽车。”我说,“还在我当初停的地方吗?”
“汽车?”
“就是马达车。”
“马达车?”
“汽车、马达车,那部有塑胶轮子的马车啊。”
“喔,那是汽车啊。还在南边那块空地的小路附近啊。”
“上面的东西还在吗?”
“你的衣服被拿光了,塑胶轮子也被拆下来了。”
着实不明白他们要轮子干什么。“放在后座的东西呢?”
“应该还在吧。”
“你能不能到我汽车那边去?”
“可以。”
“顺便从后座替我拿些东西。”
“行。”
“好,我们有机会离开这里了。在日落之前,你有不少活要干,只要你认真去做,加上一点点的运气,成功机会应该不小才对。”
“然后我就可以有一个女人吗?”
“你可以有个女人。”
“那么,再危险都值得!”
“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