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是人,自然有一个人体的立面。这个立面也涉及到灵魂。赵瑜新著《小闲事》摊开鲁迅与许广平的通信:《两地书》,为我们呈现出鲁迅的B面。一个人的B面不是他 A面之外的唯一剩余,也未必是他A面的对立面。鲁迅自然还有C面甚至D面,但那或许不是我们所能探寻的,它们或许已随了他的消亡而消亡,成了一团无法想象的黑暗。我从《小闲事》里读出的,不再是那个挥之不去的木刻版的“横眉冷对”的鲁迅,而是一个真实的食人间烟火的鲁迅。这个真实里包含了常人难免的小气、孩子气、猜疑、随地小便、自以为是等“不良”德行。
“被神化的鲁迅其实同时也被遮蔽。”是被神化的鲁迅遮蔽了真实的鲁迅。我们几代人对于鲁迅的印象都仅限于他的那个木版画的形象。这不是时代的偏爱,也不是时代的疯狂,而是时代的愚弄。
说是小闲事,也只是相对于“匕首、投枪”一类。恋爱之事一点不小,一点也不闲。何况涉及的人不是闲人,而是被作为“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新文化运动的旗手”的鲁迅。小闲事,可以看成是著者对“伟大”的一个归还,也可以看成是著者赋予烟云人事的一份优雅。
《小闲事》是一本读书心得,也是一本性情之作。著者不是像所谓教授、学者那样,拿鲁迅当选题来做的。写这本书,很可能是著者在阅读中的灵感发现,就像在一次旅行中临时决定买下一栋木楼。这是一种理解,一种偏爱,也是一种发现和欣赏。甚至是融入。正如著者在《自序:宴之敖或者许霞》中所说:“通常情况下,我们看到的鲁迅,并不是真的鲁迅,不过是别人演绎的鲁迅,或者鲁迅的文学作品。然而,有一个真正的生活的、可爱的,甚至是幽默而幼稚的鲁迅一直躲藏在他的书信集里,他的《两地书》里。”
过去看见的不是真的鲁迅,而今在《两地书》里看见了真的鲁迅,难免有些激动,有些跃跃欲试,想大显身手一回。
还真是大显身手对了。《小闲事》很成功。至于怎样一个成功,又不能一一道出。一本书就像一个人,有它自己的命运,但前提是这本书必须是一本独立的、健全的书。这个独立、健全不只指书的样式,更是指书的美学和精神趣味。《小闲事》做到了。它还原了鲁迅这个神化人物,这个文学和精神的符号,为读者呈现出了鲁迅本人。
鲁迅本人是一个存在,1936年之前是一个存在,今天依旧是一个存在,但过去我们异化了这个存在,背离了这个存在。异化和背离,其实就是让他再死一次。从这个意义讲,《小闲事》所做的又是复活。
“住处大风,把玻璃打碎了一块。但不久,又被迫搬到另外一个三楼上,楼上没有厕所,二楼有一个,大约,但被一户人家私有了,也不便去使用。公共厕所在遥远的地方,需要旅游很久,才能抵达。于是,每每在半夜的时候,跑到楼下,找一棵树,草草倾泻,了事。”
《小闲事》用1926年秋天鲁迅写给许广平这段“情书”开篇,可以看成是这本书的一个意味的定调。
鲁迅就是这样,不只是在深夜写一些为“正人君子”们深恶痛疾的文字。还有更胜一筹的。尿在瓷罐里,白天倒尿盆不方便,“看夜半无人时,即从窗口泼下去。这虽然近于无赖,但学校的设备如此不完全,我也只得如此。” 著者还“考证”到,在向窗外倒尿盆之前,鲁迅已经开始在校园的任一处随时小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