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评论 阿贝尔:B面鲁迅(2)

小闲事:笑谈大先生的爱情史 作者:赵瑜


鲁迅从窗户上往下倒尿盆、在厦门大学校园里随地小便,这是事实,也可以看成是象征。它说明了鲁迅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一个健全的人),当然要吃、要喝、要恋爱。要恋爱可以有三个层次的理解:要心理和精神的抚慰,要性生活,要一个家。《小闲事》没有对鲁迅与朱安关系做深层次的探究,他们是否有过性生活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鲁迅没有像胡适之接受江冬秀一样接受朱安。鲁迅的恋爱自然也不同于徐志摩或沈从文的恋爱,自然打上了鲁迅的烙印。理性,慢热,甚至有几分迂腐。这与当时鲁迅的身份、许广平的身份有关,也与鲁迅的性情有关。但鲁迅的恋爱是一种有根的恋爱,是一种救赎。《小闲事》尽展了这一点。其间的小情趣、小情调也不乏智慧和时代特征。鲁迅称“广平兄”并释之是一例,称“害马(HM)”是一例,许广平叫先生“嫩弟弟”又是一例。很多很多。

当然,恋爱的主流还是严肃的真性情,且自始自终关系到“苦闷和绝望”,以及在“苦闷和绝望”中“加糖 ”。《小闲事》里一直有一股暗流,在两个主角之间奔涌;开始是涓涓细流,渐渐汇成了地下河。也是冬天的火苗,既照亮也取暖。这火苗是靠了语言漫延的。油,还是两个人的思想和身体。

“先生,可有什么法子在苦药中加点糖分,令人不觉得苦辛的苦辛?而且有了糖分是否即绝对的不苦?先生,你能否不像章锡琛先生在《妇女杂志》中答话的那样模糊,而给我一个真切的明白的指引?”

这是1925年3月11日许广平在写给鲁迅的第一封信里的问询。到1926年11月15日,热恋中的先生已经糊涂,写信问许广平借光了。

“为我悲哀的大约只有两个,我的母亲和一个朋友(这里指许广平)。所以我常迟疑于此后所走的路:(一)、积几文钱,将来什么都不做,苦苦过活;(二)、再不顾自己,为人们做一点事,将来饿肚也不妨,也一任别人唾骂;(三)、再做一些事(被利用当然有时仍不免),倘同人排斥,为生存起见,我便不问什么都敢做,但不愿失了我的朋友。第二条我已行过两年多了,终于觉得太傻。前一条当先托庇于资本家,须熬。末一条则太险,也无把握(于生活)。所以实在难于下一决心,我也就想写信和我的朋友商议,给我一条光。”

《小闲事》是一本恋爱的书,但又不是一本单纯写恋爱的书。书中的恋爱都隐蔽在巨大的黑山一般的时代背景中,像一道暗流,或者像石缝里萌芽的种子。有时候简直就是青苔,附着在政治、民主、革命、写作这些石头上,无法像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马尔克斯笔下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和杜拉斯笔下的《情人》那样,让爱情成为生命的主体。其间体现出的幽默、趣味、孩子气、宽容、性情都是人性的光束。

著者在《后记:每一个知识分子都应该谈恋爱》中说,《小闲事》“以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先生的《两地书》为蓝本,打碎了,重新拼贴鲁迅的形象”。我倒是觉得未必是“打碎”,而是探寻、探究——探寻作为一个人的鲁迅的情感脉络。也不是拼贴——拼贴太简单了,是雕刻或者呈现,把虚假的凿掉,呈现出真实的部分。

不久便会获得证明的是,《小闲事》对于读书界是一个贡献,为人们阅读鲁迅、了解鲁迅、还原鲁迅提供了便捷。它很快会改变我们对鲁迅固有的一些印象。它会告诉你,恋爱中的鲁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这个人才是真实的。

“这部刻摹‘恋爱中的鲁迅’的书稿其实没有写什么高深的见解和新奇的史料考证。”著者在《后记》中说。这当然是谦辞。这本书对于鲁迅研究也必将会有它的贡献。它爆料之全面、确实、富有细节都是我这个“迅丝”闻所未闻的。至少之前是零碎的、分散的,而今在这里得到了归纳和解析。除了鲁许之恋这个主题外,就是在鲁迅与同事、同仁关系的探究方面,也是颇有贡献的,有的举证甚至可以让长期的存疑尘埃落定。鲁迅和孙伏园,和李秉中,和顾颉刚,特别是鲁迅和高长虹,每一举证都经得住历史的检验,因为这些举证本身也是历史。

《小闲事》还是一本有温度的书。这温度不是来自书中的恋爱者,而是来自著者。著者可能是太爱恋爱中的先生了,书中的文字总是暖暖的,像是私下开了很多的窗户,让阳光照了进来。

读《小闲事》,我会自然想到卡夫卡和菲利斯,想到他们两人的恋爱。采取的也是通信的方式,只是跨越的时间更长,结局相反——可以说是悲惨。他们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两对人,两位女性的长相也颇为近似——都算不上是美丽、性感的佳人。不过,透过世俗的表面,对人性和自我做一个深层次的探究,卡夫卡要在鲁迅之上。鲁迅选择了过程,而卡夫卡只要了结局。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