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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长春)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是一栋纯日式建筑,黑瓦盖顶,那瓦竟是铜铸的,式样酷似东京的日本皇宫。远看更像东京的靖国神社,阴森森的。在新京,一切都在“大和化”,就连伪满洲国的八大部建筑群,也都像用了日本各省图纸,一个模子下来的。民间风传,不久长春将正式取代东京,成为日本国都。在关东军司令部西三楼一间陈设奢华的会议厅里,四壁的橡木护壁板与栗色橡木地板交相辉映,闪烁着古铜色的光晕,显得格外沉重。
关东军总司令梅津美治郎大将一派标准武士道军人派头,脸上棱角分明,光头和脸颊都刮得青虚虚的,粗眉下有一双机警的小眼睛,鼻子扁平,嘴唇向下弯曲,鼻唇沟处留着一小撮标准的日本胡须,威严而显得冷峻。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脚蹬黑色大马靴,走起路来刺马针跺得橡木地板“咔咔”响。他四周聚拢着一群将佐,也有一批伪满洲国高官,如国务总理张景惠、伪满军事部大臣邢士廉、协和会副会长白浮白等人。
梅津美治郎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地说:“满洲国并不太平你们比我更清楚。这次天皇御弟来满洲视察,是代天皇巡查,安全要绝对保证。”
警务司长小岛四郎双脚一碰说道:“请司令官放心,专列沿途,宪兵、国防军、讨伐队、国兵里外三层防卫,属下保证绝不会有半点疏漏。”
梅津美治郎无声地冷笑说:“我听到的保证太多了,山里的抗日联军从不放过任何机会,已经到了防不胜防的地步。我看重实效。防卫是部队的事,但是地下党屡屡窃得绝密情报,让皇军蒙受巨大损失。你要对本司令承诺,这次必须做到消息绝无半点泄露!”
小岛四郎说:“是,总司令长官!”会议到此结束,关东军参谋长秦彦三郎随即宣布散会。伪满高官们一头雾水,这似乎与他们无关呐!
梅津美治郎走了,与会人们正要离去,秦彦三郎的补充回答了人们的疑问,他说:“对不起各位,从现在起直到天皇御弟安全抵达新京,大家都不能离开关东军司令部半步,管饭,理由是等待准确时间,一起去火车站恭迎天皇御弟,省得到时候文齐武不齐。”
这显然不是真正的理由,怕走露风声是真。日本人反应平淡,伪满洲国官员面面相觑,很多人显得不痛快,他们如此尽忠,却依然不被信任,这是任何忠于主子的奴才都会伤心的。
在日本主子面前,唯国务总理张景惠敢表示歧义,这不是因为他胆大敢抗上,一半因得宠而“上脸”,一半由于他愚蠢,看不出眉眼高低。张景惠已是年届七十的人,有一张油光光的脸,不长胡子,说话是太监腔。
他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说:“连我们都信不着了吗?皇上在勤民楼等我呢,我不去可是君前失礼罪呀。”说罢,他大摇大摆往外走。
一副知识分子外表、谦卑、恭顺而又精明的白浮白走过来,白浮白扶了扶眼镜,小声劝阻张景惠道:“总理大人这就太迂了,皇上还不得听关东军的吗?再说了,这是严防泄密,对你我有益无害呀。”
张景惠反倒看不起白浮白的“奴颜婢膝”,顶了他一句:“我没你这么会来事。”
走到门外的梅津美治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反身走回来,对张景惠格外开恩地说:“既是皇上叫你,张总理尽管去。如果我连今天到会的各位都信不过,那三千万满洲臣民还有可信任的吗?”
张景惠受宠若惊,鞠了一躬就想下楼去。但他发现了白浮白在对他使眼色,那眼色是严肃的、非同小可的。张景惠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样“一走了之”虽说痛快,未必没有后患。经验证明,白浮白还是很老到的,听他的没错。于是他改了口说:“皇上的事再大也大不过皇军的事,我不去了。”
白浮白使眼色,没逃过梅津美治郎的眼睛,他赞赏地冲白浮白一笑说:“中午陪白会长喝一杯。”
白浮白恭谨地笑着:“司令官海量,不敢奉陪。”
梅津美治郎显得和蔼可亲说:“你也是酒仙,棋逢对手嘛。”他竟与白浮白一起离开。
邢士廉既羡慕又嫉妒地对同僚撇嘴说:“白浮白真得宠啊。”
梅津美治郎对张景惠还是高看一眼的,允许他走出关东军司令部去晋见溥仪,不过要回到这里过夜。
来到三楼走廊,路过卫生间,与会者多有进出卫生间的。白浮白对梅津美治郎一笑,一指卫生间,那意思是:对不起,我要进去方便一下。
梅津美治郎说了句:“请便,我在办公室等你,白先生还欠我一幅字呢。”
梅津美治郎确实讨过白浮白的墨宝,不过白浮白一直推托,这次又表示:“我的字没有功底,涂鸦而已,怕有辱司令官眼目。”
梅津美治郎笑道:“白先生自谦了,前任总理大臣郑孝胥的字已是名满天下了,连他都夸白先生的字堪称满洲第一圣手,”梅津美治郎开了句玩笑说,“白先生不给我写,是想要润笔费吧?给,怎么样?你开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