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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山彻二的校长室除了挂着生理解剖图和盛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器官标本外,桌上还架着军刀,还有一方巨大的出自长白山的松花砚,淡绿色,依原石形状雕成双龙戏水的模样,他还在砚端刻了一行小楷:康熙皇帝酷爱之砚。笔架是上好的酸枝木的,上面挂满规格不一的羊毫、狼毫笔,看样子他酷爱中国书法,四面墙上挂满他的手书,孔子的“三省吾身”与“日满精神一体”并列,显得不伦不类。
甘粕正彦和梁父吟浏览一番他的墨宝,梁父吟随口赞了一句他的汉字书法。但很有分寸,淡然的一句“很不容易”而已,在甘粕正彦听来,这不是褒,而是贬。他也觉得丸山彻二的书法还欠火候。
丸山彻二召来博役(打杂的)上茶,他谦逊地说:“写得不好,我从前是军医,练中国书法是想营造一种亲近感,是让学生体会日满和谐的一种尝试。”
梁父吟心想,这倒新奇。
甘粕正彦显然并不欣赏他的创举说:“如果让在满的日系人全部成为汉字书法家,就能实现一德一心,那就简单了,日本关东军也就多余了。”
一听不对味,丸山彻二忙改口,说:“我每天更重要的功课是全力向学生们灌输大日本的理念,让他们忘掉山海关那边的事情。”
甘粕正彦看了梁父吟一眼,“你这么说,梁先生是不舒服的。”
亡国必先亡其史,这是甘粕正彦的信条,他有机会就向在满洲的日本人灌输,不过,一般人只学了皮毛,并没领会内涵。所以甘粕正彦马上补充:“其实,日本人并非要消灭中国文化,恰恰相反,校长练习的书法,不也是中国国粹吗?我们提倡忠孝,也是中国文化的精髓嘛!”
甘粕正彦到底老到,比医大校长高明。梁父吟没出声。
甘粕正彦无意中看到丸山彻二桌上有一个小纱布口袋,打开,倒出些手指甲大小的饼干和花花绿绿的糠球,这是专门供应大中学校的糖果袋,这在战时物资极度匮乏的年月,也算是日本高层笼络学生的一种手段和恩赐,甘粕正彦常常对一些时政、国策提出批评,唯发糖果的小事他大加赞扬。他关切地问:“糖果袋能按时发下去吗?”
丸山彻二说:“前几年还行,现在常常难以为继了。”
甘粕正彦问他:“新京医大也能像建大那样,让学生吃上大米、白面吗?让满系学生也同样吃上细粮吗?”
原来,自从新总长作田庄—上任,他在建国大学实行了一系列针对中国学生的怀柔政策。上次学潮的导火索不就是伙食的三六九等吗?日系、朝系学生有细粮吃,满系学生却天天吃高粱米、大馇子,每星期只能改善两次。作田庄一暂时还办不到让中国学生也顿顿吃大米、白面,供应渠道有问题。可他来了一手“机会均等”,每天做二米饭,粗细粮两掺,中日学生一律平等,这一来,作田庄一赢得了一片赞誉声,日系学生纵有不满,人数少,毕竟兴不起风浪。
面对甘粕正彦的发问,丸山彻二很无奈地说:“我们哪有作田总长的气概和本事呀。”甘粕正彦不这么看,他说:“这要靠你们自己努力,必须要让满洲学生感到天皇的恩惠和温暖,感到自己是满洲未来的支柱,就是要有特权,让他们感到温暖。怎么可以不发呢?”
丸山彻二辩解说:“这不是我们能定的,文教部核定的资金日渐萎缩,连发操衣也得学生自己掏腰包了。”
甘粕正彦断然说:“这不行,回头我要照会文教部。”
丸山彻二急忙恭维他:“这真是太好了,只有甘粕先生知道教育的重要。”
一个军事教官拿着个文件夹子在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敢进来。丸山彻二也装看不见。甘粕正彦发现了,对丸山彻二说:“校长先生,有公事尽管办,不要因为我在这里影响了公务。”
丸山彻二这才向外招手:“进来吧。”
教官跨进门,先向甘粕正彦鞠躬,看了梁父吟一眼,再向校长行礼,举着手里的文件夹子,请示丸山彻二,问这个是送警务司还是宪兵队特高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