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节《靖国神社》震动日本(5)

神魂颠倒日本国 作者:李缨


5我一直是日本电影界的“怪物”

《靖国神社》是不是日本电影?这个问题特别有意思,对我的电影,这个话题的争论由来已久,其实我一直就是日本电影界的“怪物”。什么叫做日本电影?日本电影国际化的问题,还有日本社会的国际化问题都牵涉到了。

我第一部电影就是这样的。1999年我拿影片《2H》到柏林电影节首映,当时主办方请了很多日本的媒体、记者、影评人看。世界三大电影节,戛纳、柏林、威尼斯,很多日本电影人会过去,看看日本电影在世界的反应如何。我们这个电影《2H》是以日本电影的代表入围了,我们的龙影公司是日本法人,而且是在东京拍摄的,这个电影自然就是日本电影。但日本人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奇怪,没听说过的一个中国导演,在东京拍了一个中国老人题材的电影,怎么就成了日本电影?结果没有一个人去看我们的电影。但是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五部入围电影里面,只有我的获奖了,获得最佳亚洲电影奖。

日本记者一下子蒙了,影评人说这个电影没有看,怎么办?怎么才能看得到?没有办法了,但在日本他们要介绍获奖作品及反响,后来他们找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办法,就写成“在电影节的图册上面写成了日本电影”,意思就是说,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日本电影,搞错了。但是不能不写获奖名单,写上了,但谁都不知道这部电影是关于什么内容的,这个导演是干什么的,没有任何的介绍,观众反响等详细的描写都没有。我的第一部电影就这样造成了日本人的尴尬,都是因为我电影的国籍问题。对我来说,国籍没有意义,我本身超越了国籍。这是国际电影节的游戏规则,哪怕全部在中国拍的,只要出资方是日本,然后由日本报名参展,这就会是日本电影,更何况我整个是在日本拍的,然后我的公司又是日本法人公司,那不是日本电影是什么?但问题是,如果变成日本电影,就变成日本电影史上最奇怪的里程碑,从来没有过一部日本电影是以汉语为主的(电影是中国人的故事,都是在讲中文,只有中间几句日语),这是让一些日本人很不舒服的。

那一年,中国还搞了一个日本电影周,主题是日本电影的国际化。我一看介绍,觉得非常好笑。评论者都是著名的学者、影评人,还包括了东京大学的校长,在这里面介绍日本电影的国际化。他们说我们日本电影出现了很好的迹象,我们开始请一些外国的导演出现在日本,拍摄一些日本电影,比如说《不夜城》,但都是日语,还有法国导演,外国人的声音也开始出现在日本。在我看来,这有国际化成分,但是所有的都是以日本为主体的日本电影。他们可以包容吸收美国的成分、法国的成分、中国的成分、韩国的成分,但在里面都是局部一小部分,是这种国际化。我的电影《2H》,则一句没有提及,因为我的电影太另类了。后来有记者分析,我是日本电影界的闯入者,他们的“国际化姿态”是请你过来,而我是不请自来,是闯入者,电影里面的主体不是日语,主人公不是日本人,这个怎么界定?这是我给他们带来的难题,日本的国际化不包括这个。

我觉得这是了解日本文化挺有意思的一个案例。我认为日本有国际化,因为它的国际化我才能够留学,才进入日本的文化圈生活,才在东京拼命打工,学习拍电影,而且我真正开始拍电影是在东京,这个过程得到很多日本人的支持。没有日本技术的支持,我第一部电影不会达到那个水平。那个技术非常棒,我用DV拍摄,转成了胶片拍摄的效果。东京电影节还用这个例子作为技术上的骄傲成果,让大家看这部电影,然后去洗印厂参观、座谈。这部电影已经是超越国境的多元文化的一种成果,它是日本国际化的一种骄傲。还有从亚洲各国过来的人,在东京有这么一种丰富的生活,这个的确是文化上的骄傲,这最起码证明了日本是富于包容力的。

但日本还有另一面。法国资助越南导演陈英雄,都是在法国拍摄,都是讲越南语,这有什么关系呢?那同样是法国电影,人家可以光明正大地这么做,日本为什么不可以将我的电影作为他们文化上的一个骄傲来宣传?反过来要把这点捂住,或者不能正视,或者淡化。这就是日本文化上的一种心态,日本表面上说要国际化,要恢复跟亚洲的交往,实际上对亚洲还是一种轻视,因为我是中国人,所以即使在国际电影节成为日本电影的骄傲,他们也不能正视这种现实,不能接受,这个也是一位日本记者给我分析出来的。

我的电影获奖了,有位日本的记者查新闻,一查是日本电影,怎么日本没有任何的报道?她觉得很奇怪,然后想办法找到我,再看这个电影的内容,觉得事情很有意思。她给我做了很多采访,作为一个社会问题在《产经新闻》的社会版上出现了。电影受到冷遇的根本原因是我是中国人,如果我不是叫李缨,叫迈克李,效果不一样,如果我是一个英国导演、美国导演、法国导演,我生活在东京,以东京为舞台拍了一个故事,在柏林电影节得了一个奖,日本社会整个的反应会完全不一样的。他们说得太精辟了,这里面包含了日本很漫长的国际化过程、跟亚洲跟中国交往的过程,这些心理演变的过程其实也都是跟靖国神社的精神空间密切相关的,我们可以在靖国神社找到答案,我觉得这都是很有意思的事例。

讲讲这个电影曾引发过的反应,可以看清《靖国神社》是不是日本电影的争议。事隔多年以后,他们还在说我的电影是不是日本电影的问题。在我来说,这太无聊了,现在电影里几乎全部是日语了,你还是从电影的制作者是中国人来说事儿。他们就是觉得不痛快,觉得不应该资助这个电影。

  那时我天天马不停蹄地接受记者采访,太恐怖了,宣传公司安排的采访一个接一个,一家采访一小时或半小时,一两个星期每天全部满满的。我不断地坐在一个小屋子里喝咖啡、抽烟,屋子里乌烟瘴气,这一拨还没有完,下拨又来了,不知道又会问出什么问题。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这说明电影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关注,对我想揭示的问题,对这个电影想传达的东西,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而且在很多采访里,有很多记者还是让我非常感动的,特别是一些女性记者,不少都眼眶里含着泪水对我谈她们的感想。她们普遍都没有想到,靖国神社会是那么一个地方,看到电影后受到很大的刺激、很大的震惊。通过这些采访和传播,日本社会开始不得不面对这部电影带来的冲击和思考。在以前,很多日本人觉得靖国神社在日本社会内部没有多大问题,觉得都是国外反对的问题,是中国、韩国反对,那是属于外交问题,但是看这部电影,普通日本人意识到,日本内部尚未解决的症结太多了,这是人们一直都不太了解的。在日本,《靖国神社》电影海报的宣传语就是:“不为人知的历史就在这里”。普遍舆论认为,电影里呈现的,确实是连日本人都不了解的靖国神社。

但右翼的宣传车已开始出动,动用高音喇叭骚扰影院,抗议电话也天天响个不停。3月19日,新宿的一家电影院宣布取消放映。

《朝日新闻》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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