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对媒体说这是国会议员对老刀匠的政治威胁

我极力冷静、从容地发表了一个谈话声明。关于要求我删除画面的老刀匠，我谈到了与老刀匠交往的过程是怎样的，我认为这个老人是怎样的，我又如何得到过他几次的同意，问题是，为什么他会出现这种反复？

当然，老人起初同意我们拍摄只是出于匠人精神，他只管自己的工作，也没充分意识到我们做出的电影会有这样复杂的后果。影片剪辑完成之后，我特意请他们夫妇一起看过片子。他们看到那么多复杂的问题跟他的刀、他的工作连在一起，起初确实有忧虑。我充分向他们阐述，看待靖国刀不能单纯看刀的美学，还需要从亚洲历史、战争历史等角度，才能判断靖国刀的价值。他们接受了影片的创意和我的观点，并同意我们送世界各地电影节上映。2008年2月柏林电影节结束后，我们再一次专程坐飞机到高知县去拜访老夫妇，带上即将在电影院上映的宣传单。那时老刀匠非常担心“反日电影”舆论，我们又再一次深入沟通，老夫人最后跟我讲：“不管在哪里，你们都可以上映，请努力。”3月份国会议员国政调查看片会之前，我还与老刀匠联系，请他为我们的电影宣传册说一句话，他说出了“诚心诚意”四个字，这是对我们之间的交流，也是他自己做人原则的一个表达。自始至终，我们从来没有从老刀匠那里直接听说过任何修改或删除的要求，现在因为议员的介入，他改变了想法，这不是政治威胁、政治干预，是什么？

有意思的是，我一做完新闻发布会，有五十多家媒体的记者马上坐飞机飞到偏远的高知县，找那个老人去了，验证我和他一前一后互相矛盾的话。这个老人被抛到了风口浪尖上，那么多记者堵在门口，一家一家采访，他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活了九十多岁，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势。这么复杂的局面肯定造成了他的痛苦，从各种角度的诱导性的采访完全把他弄晕了，什么是他的真实声音，已经完全无法分辨。结果是各种报道一出来，社会反应莫衷一是，“《靖国》骚动”成了真正的“骚乱”。

在“骚乱”持续了数天之后，《朝日新闻》那家周刊《AERE》对老人的采访出来了。我唯一对这家媒体的记者详谈了两小时的内幕在报道中并没有出现，记者采用的不是披露内幕的方式，而是依据我的详谈内容亲自到高知县去采访了老人，老人也终于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与对其他媒体表述的“上当受骗”和对我要求过“删除”等完全相反的话，明确表示不再要求“删除”。这篇采访最终在我的“骗子问题”上起到了拨乱反正的作用。《AERE》记者这种深度报道的方式和媒体道德非常值得称道和尊重，令我深为欣慰和感慨。

这是当时的一个险关。老刀匠刈谷直治的影像绝对不能删除，因为他在电影中是贯穿始终的线索人物。我在镜头后不断询问这最后一位会制作靖国刀的匠人：你们当时在神社工作，怎么感受靖国神社的神灵的？这地方对你们来说到底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绝大多数时，老人只是沉默。只有一回，当我很随意地问他，休息的时候，您都听什么音乐？老人蹒跚着起身，找出一盒磁带放进录音机。那是裕仁天皇的讲话，历数着明治以来近百年的光辉历史和这个国家的伟大成就。老人制刀的过程和他的种种反应的寓意让每一个观看过影片的人都留下深刻印象。如果他的部分被删除，结构和创意完全崩溃，整部影片完全无法成立。

当时还有许多机构团体主动表示可以组织《靖国神社》放映会，包括右翼团体，也要求搞公开的放映讨论。右翼放映会那一天，也可谓惊心动魄，我一度想去出席，与大家辩论，为此还咨询了如何护身的方法，据说最好就是在腹部缠上一本厚厚的周刊，一般刀具都难以刺破。但最后还是被右翼主持方婉拒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商定，即使老人真的要求删除，我们也一定要争取在正常的电影院正常上映。我一个镜头都不会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