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日本人看到攻占南京的电影镜头竟然全场掌声雷动

在做这件事的过程里，我很自然对日本方面怎么看南京问题有了更强烈的兴趣，激发我想拍一个关于南京的纪录片，就是日本人对此是怎么想的，包括推销员的想法，包括现在的日本人怎么看待南京，把中国和日本两个方面的想法配合起来做一个片子。其实这个很有意思，因为我们推广的那部纪录片是从中国单方面出发来拍摄的。我最早的想法其实是想做一部“双向”的纪录片。

那时候到了1997年，南京大屠杀60周年。日本那时候开60周年的研讨会，左翼、右翼从不同角度开研讨会，我两边都参加。右翼主导的一个研讨会，是在一个很豪华的会场——九段会馆，这个会馆在战争中从属于靖国神社，是军人会馆。这个会馆的顶上，天台上还建了一个小的神社，万一战争中靖国神社被炸了，这个小的神社可以代替。

这个会馆很豪华，很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日本老人、年轻人、妇女、知识分子都来参加研讨会，我也在入口接待处放上了我的名片。这个研讨会上，第一个项目，就是放了一部纪录电影，这部纪录电影是1937、1938年日本陆军监制拍摄的《南京》，就是日本怎么攻打南京，在南京城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取得胜利。

在这样一个纪录电影里，在南京城里面，大家当然看到没有任何屠杀，先拍怎么攻打下来，后来一片和平现象。当中很有意思的是，出现了很多儿童的笑脸，还有一个，在这个电影放映到日军攻占南京了，在举行入城仪式，日本国歌响起，日本国旗升起的时候，我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没想到那竟是全场的掌声，是从会场传过来的。当时我浑身发抖，因为我看片子时已经有到了战场上的感觉，掌声就像一阵枪声，横扫过来。

看到六十年前日军攻占南京的影像，今天的日本人同样会鼓掌，他们还在觉得这是日本的荣誉，这实在太难以置信。跟平时的矛盾冲突相比，这种直接的刺激太大了。

电影放映完了以后，很漂亮的女主持人上台，说我看了这部电影特别感慨，我作为女人，是最了解小孩的，小孩的笑脸是最真诚的，不会是假的，这里面出现的小孩的笑脸，怎么会是假的？如果有过屠杀，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笑脸？

然后有几位曾经攻占南京城的八十多岁的老军人出面证明没有屠杀。然后当年参与著名的“百人斩竞争”的一个少尉的女儿站了出来，通过大会呼吁恢复她父亲的名誉。她说“百人斩”是莫须有的事件，是当时的媒体捏造的。主持人也振振有词地声援说，这个事件的真相关系到全体日本军人的名誉，而日本军人的名誉就是日本国家的名誉，日本国家的名誉就是日本国民的名誉。因而他们准备起诉当时“捏造”的报社，以及在20世纪70年代初将“百人斩事件”写入了书籍、广泛影响了日本社会的一位很著名的记者本多胜一。当时支持他们的律师组成了“百人斩诉讼团”，其中一个律师就是“《靖国》骚动”的发难者稻田朋美。

但是那天她没有在场，诉讼团的团长在场，他也是日本非常有名的律师，他起诉过很多人，包括大江健三郎，认为大江健三郎在书中讲到冲绳战败时的集团自杀事件与军人的指示有关，是对日本军人名誉的损害。那天这个“百人斩诉讼团”的团长，也正是起诉我的电影侵害肖像权的律师团的代表，真是命运的相逢。如果稻田朋美不是因为已经是国会议员了，做了议员就不方便做律师了，她一定会出面参加对我的起诉。

也就是在这个大会上，我了解到，他们每年都定期在靖国神社集会。百人斩的两位少尉战后被南京军事法庭判为乙级战犯处死，后来被安放到靖国神社祭拜。每年在两位少尉的忌日，靖国神社都要为之举行慰灵仪式，我就特别想看看他们的慰灵仪式。

靖国神社里都是护国的英灵，在里面是作为神的，靖国神社的英灵包括了南京“百人斩”的凶手，这是很有象征性的一个事件，我一下觉得特别想了解更多。比如说，他们为什么认为“百人斩”肯定是捏造的？即使是当时报社的夸大，但当时所有报道都是必须经过军方严格审查才能发表的，这能仅仅是当时报社的责任吗？而且当时因为“百人斩报道”，两位竞争者还成了到处宣讲帝国军威国威的国民英雄，“百人斩”难道不是当时的政府实际所需要的吗？最终应该对他们的所谓“牺牲”负责任的难道不应该是政府吗？他们为什么不起诉政府？难道就因为死者在靖国神社里成为了“护国英灵”吗？靖国神社起到的作用那么巨大吗？我应该了解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且，为什么这么想。靖国神社一下成为日中历史观差异和矛盾最重要的象征，这就是“百人斩”给我的刺激，我觉得靖国神社应该是我必须关注的空间。

靖国神社英灵年历中的“百人斩两少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