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被休对任何女子来讲都是奇耻大辱，反叛的刘兰芝也觉得“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更何况那个采蘼芜的普通女子。

既然说新人不如故，又为何休故迎新？无奈休妻总得有个理由，我们从题目中即可看出些端倪。

蘼芜，是一种香草，叶子风干后可以做香料。古人相信蘼芜可使妇人多子。

原来，故人被弃是因其无子啊。那么，如今的她提篮上山采蘼芜就是为了使自己获得生育能力，免得重蹈覆辙。

可怜的女子，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做到的。

古人有七出之条：“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

看来女人无子是大过，按古人的角度是留不得的。女人的职责就是侍奉公婆，传宗接代，多年无子，要你做甚？还不如像一盆脏水一般泼了出去。

没有孩子，你还指望谁能对你有情？这社会、这家庭本就不是为了维护你自尊而存在的。

可是，没有了他的她，又能去依靠谁？难道要一生都指望着那可笑的蘼芜吗？

如此悲哀的婚姻，像是咀嚼后的渣滓，两人当初在一起的意义早已被遗忘。

有人将这首诗解读为弃妇诗，说这首诗表达的是被休女子对前夫的控诉，说故人因无辜被弃，对喜新怨旧的故夫提出了责难。

我将此诗反复咀嚼，觉得也只是那女子满腹的哀怨，并没有强烈到控诉的地步。他们也许是同刘兰芝、焦仲卿一样的，由不得自己。

她对那男人不是恨，是怨，是那种淡淡的哀怨，纠缠在心头，挥之不去。怨他，怨这世道，也怨自己。

故人的被弃，也许责任并不在他，他顶多只是在重重压迫下最终点了头。真正兴风作浪、推波助澜的怕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枷锁，是它禁锢这世道，压迫这世人。在如今，它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封建礼教。

礼教这东西很可怕，它什么都不是，却又什么都是。你奈何不了它，因为它是礼。天大地大，礼为最大。

世人总爱将《上山采蘼芜》和《氓》相比，因为这两首都是弃妇诗。《氓》与它不同，《氓》是犀利的、愤懑的，而《上山采蘼芜》则是柔和的、哀怨的。

因为《上山采蘼芜》尚有未断旧情，而《氓》只是心灰意冷的绝情。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帏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卫风·氓》

《氓》是一首叙事抒情诗，描写女主人公从恋爱、结婚到被遗弃的生活经历和怨恨的感情。诗中的她形象鲜明：勤劳、温柔、坚强，却最终被弃。

相对于《上山采蘼芜》，《氓》才是真正的控诉。那女子在被休后发出了呐喊：我早早就嫁你为妇，每日起早贪黑不曾歇息。当年的你信誓旦旦，说要对我好一辈子。我没有想到过，你会违背自己当初诚恳的誓言。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既然无法挽回，难收覆水，那就从此算了吧！

一切撂开手，从此算了吧！她对他的态度，是真正激烈而坚决的。因为是这个男人变了心。他笑嘻嘻地娶了她，甜言蜜语地答应她不变心，却又在婚后几年，无情地将她抛弃。

所以，一心要嫁个有钱男人的女子或许也不为错，毕竟有先秦时期《氓》中的女子做前车之鉴。男子喜新厌旧是常事，《氓》中的男主人公是贫穷的，却还是在生活状况略微好转后对辛勤持家的她照弃不误。

反正早晚都要被弃，倒不如嫁一个有钱人，还可分得一些财产。

悲观的爱情，荒谬的理论。这种婚姻，真是令人无奈。

《上山采蘼芜》中女子被休的过错或许不在男子，错的是整个时代。

曾经的风花雪月、莺啼燕啭如今都已萎谢凋落。故人不在，只留她一人在行将岁末的年华中孤单地采着蘼芜。

二、钗头凤

读罢《上山采蘼芜》，合上书页，总令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的，那是在沈园，南宋的沈园。

那次去江南，恰好是杜鹃啼血落红纷飞的暮春时节。江南，雨恨云愁，却依旧称佳丽的江南。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难以名状的氛围，才滋生出才子佳人幽幽不绝的爱意。

然而，孔雀东南飞依旧，愁煞江南耶。

行至绍兴时，恰有细如愁的无边丝雨，勾起了千年的情愁。信步游走，我着一袭湖绿色长裙，宛若夏日盛荷边上的一抹青翠。

细雨朦胧中，有些微雾，一座庄园若隐若现。惊鸿一瞥，震彻心扉。

那，即是沈园。

有些寥落，有些迷乱。东风沉醉地吹着，缭乱着。寥落的荒草随着冷雨飘摇，映衬着同样冰冷落寞的石阶。隔叶黄鹂杳无音讯，杜鹃哀啼勾住残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