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译

很多年前，我在州立的儿童之家里，为一群患有多动症、精神上又有些不正常的孩子们上美术课。他们的行为有时候极其古怪，即使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在座位上等一会儿，也会让我头疼上半天。不过后来我发现如果我答应讲一个特别的故事，他们就会迅速地坐好，且非常努力、非常安静地听我讲述。

他们常常对我的童年生活很感兴趣，或者是因为对他们来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也曾和他们一样是一个调皮顽劣的小孩子，是不可思议的。因此，我虚构了一个叫玛莎的小女孩，故事里的玛莎几乎是他们每个人的现实写照。

“玛莎是我的同班同学，老师讲课的时候，玛莎会高声地叫嚷，会用蜡笔在书桌上乱写乱画，会在桌子下四处乱爬，会把同学的衣服当画板肆意涂抹……她永远都不知道遵守纪律、专心听讲；她从来不懂得好好地约束自己，珍惜时间，认认真真地学点东西。因此，她也从来没及格过。”

“老师，你及格了吗？”斯科特问。“当然喽。”

杰夫听到后像得到安慰似的一声低语：“真好。”随后他又十分肯定地说，“那学校肯定把玛莎给开除了。”

从他们一本正经的表情和试图稳稳当当坐好的小动作里，我意识到自己编造的故事已取得了意料中的效果。

“那她现在死了吗？”克里斯问。“没有，她还活着。”“那她一定和你一样老喽。”斯图尔特说。

我很高兴他们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我顺理成章地谈及玛莎的不良表现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我打算告诉他们：因为在学校里不好好学习，玛莎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失败者。她痛苦不堪，备受冷落，却连一个可以帮忙的朋友也没有。

“玛莎后来怎么样了？”杰夫问，“她进监狱了吧？”

我倒没打算编得如杰夫所想的那么悲惨。不过我突然想，何不让他们自己去推理一下结局？据说引导学生思考，而不是用固定的模式去塑造学生的思想，才是更好的教育方法。

“我的确知道玛莎后来的故事，但在我告诉你们之前，我很想听听，你们自己认为她后来变成什么样子呢？”

米歇尔第一个举起了手：“她长大后一定非常可爱迷人，所有人都很喜欢她。”我估计这也是米歇尔自己的理想，这个女孩子长得既不可爱也不迷人，几乎没几个人愿意和她在一起。尽管她一直怀有这种愿望，但她惹人厌烦的言行举止，实在是太过顽固，难以消除。所以，她也几乎从没有实现过“今天好好表现一次”的“伟大”理想。

杰夫听了米歇尔的猜想，很用力地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对。她或许每次依旧不及格，等长大了便被送进了监狱。后来她终于厌倦了这种生活，开始用心学习一些东西，并因此得到了一份好的工作。”

“我不认为她蹲了监狱，”斯科特反驳道，“我想她可能进了一所特殊的学校，在那儿她会变得彬彬有礼且成绩优异。”

“我也这么想。”斯图尔特回应道。“老师，快告诉我们，她后来到底怎样了？”克里斯显然有些迫不及待。我觉得有些尴尬。我一直以为人生的成功应是建立在早期优秀的学业上的，可是他们却完全驳倒了我的观念。不过很庆幸，从他们的讨论中，我上了任何一位老师或父母都应该上的最有价值的一课。

每一个孩子想要并且迫切想要的，不是关于失败的可怕预言，而是无穷的希望。能否取得成就，取决于人们在多大程度上抱有能最终取得成功的希望。“你们猜的和真正的结果都很相似，”我尽量合理地编下去，“玛莎后来被送进一个特殊的学校，她一点点地学习如何得体地言行，如何友善地待人，如何顺利地到家，如何专心地听讲。等她毕了业，她如愿以偿找了份满意的工作。而且，她长成了一位漂亮温柔又和善的女士，每一个人都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她。”“我才不相信呢！”杰夫反驳我，“她绝不会变得像你说的那样好！”杰夫是唯一一个提出异议向我挑战的学生。这个一向喜欢冷嘲热讽的男孩，对任何需要他被迫接受的事实，都毫无理由地拒绝相信。破碎的家庭，贫穷的生活，被父母遗弃的命运，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这一切都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尽管如此，他毫不留情地反驳，多多少少还是让我有些气恼。

星期六，正要飞往西班牙度假的姐姐海伦顺路来看我。那天下午，她跟我去了儿童之家，帮忙为即将到来的一个晚会布置礼堂。

路过操场的时候，我们碰到一些孩子在兴致勃勃地溜旱冰。我注意到杰夫在炫耀似的逆行滑冰，而且他还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单腿着地，双臂抱胸，脸上挂着一丝不可一世又玩世不恭的笑意。

“看，那个男孩滑得真棒！”海伦惊讶地大嚷。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又用力地朝杰夫挥了挥手。一向冷漠高傲的杰夫，那一刻，出乎意料地露出一抹明朗鲜亮又温和灿烂的微笑。随后，他也很开心地朝我们努力挥了挥手。

星期一，刚进教室，杰夫就欢快地大声朝全班同学宣布：“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

“你看见谁了？”我一脸的迷惑和好奇。

“那当然是玛莎！星期六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难道不正是她吗？”

噢，为什么不是呢？我没给任何学生介绍过她。而且她又住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与杰夫相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另外，虚构的故事没必要依据事实———就像，你永远不会追究圣诞老人和复活节小兔子的真实性。那么我们的小玛莎也可以被列入这样一类给人快乐又引人想象的奇特人物中。

“杰夫，那你是怎么认出她是玛莎的呢？”“老师，因为你曾经说过，她最后变得很迷人、很和善的噢。”姐姐从西班牙回来后，我把那个曾向她挥手的可爱男孩杰夫，还有她曾被认为是玛莎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很开心地大笑起来，让我转告杰夫，她非常非常喜欢看他滑冰，而且，他滑得真是棒极了。

当我把姐姐的赞扬如实地转告给杰夫时，他一脸的激动和幸福。那一周剩下的几天里，杰夫废寝忘食于一件手工艺品。他把一只空醋瓶子涂上胶水，再贴上带颜色的纸片，最终把它变成一只绚丽多彩的迷人花瓶。大功告成的那天早晨，他把这件作品带过来，郑重地放到我的书桌上。

“老师，麻烦您把它转交给玛莎，告诉她，这是我自己亲手做成的宝贝。”

这个曾经那么坚决地拒绝相信这个故事的男孩，一本正经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