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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活在枪口下,我明白。这事儿越来越紧迫。但是,我不在,你不要单独行动。明白了吗?”
“蒂姆,谁——”
“不要行动。”
“我是谁?”
“给我打电话,明白吗?事无巨细,都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开机。”
“当然,当然。”
“从现在开始,找我就打我手机,不要找克洛尼斯,也别找沃迪卡。”
“不,没门儿。为什么?”
“他们不了解这个案子。你比他们更了解案情。”
“我给你打电话,没问题。”
“我真的这么认为,我很尊重你。”
“嗯。”
“你只不过还没准备好。”
“不,”皮特说,“我很愿意给你打电话,蒂姆。”
蒂姆点点头,起身。快下到大堂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皮特,但身体继续向前走。
“霍布斯今天要来,是不是?”
“今天?”
“你会来见霍布斯吗?”
“他今天来?”他越走越远。
“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今天来。”
“我说了吗?”
他们得大声喊,才能听到对方说话。
“蒂姆?”
“给我打电话,皮特!明白吗?没有我的意见,什么也别做。”
他走到拐角,不见了。
“没有任何实验能够确认这种症状,”一位叫里吉斯的医生对他说,“所以,我们甚至没有理由相信这种疾病有病因,也许根本就没有病因呢。”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 Johns Hopkins,简称霍普金斯大学,是一所位于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的著名研究型私立大学,经常被误认为是常春藤联盟的一员。霍普金斯大学尤以在医学、公共卫生、科学研究、国际关系及艺术等领域的卓越成就而闻名世界。该校的校友中,先后有三十三人获得诺贝尔奖。
]的詹森教授得出的结论是,这种出走是一种强迫症的行为,建议他参与团体心理治疗。
克卢姆将它称为“良性先天性游走[ 原文为benign idiopathic perambulation。
]”。他特意查了字典里关于这个词的解释:“形容词,用来描述不明原因的疾病。”他觉得,如果不考虑这个词的真正意思,单从字面理解,正好可以用来形容克卢姆和她的同事们。一群神经病!Idiopaths(idiot paths)。他也对“良性”这个词表示异议。也许,严格从医学角度来讲有其道理,但是,如果他继续出走,他的生活就会被毁掉。这算哪门子良性?
内科医生推荐转诊。专家预约扫描。临床医生组织会诊。
第一次看精神科医生的时候,他很不情愿,因为他坚信,自己的疾病并非精神问题。瑞夫医生从问诊开始,就要了解他的家族病史。可他对自己的家族病史一无所知。祖父母早已去世,他知道他们从事何种职业,但也仅此而已。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死于癌症。父亲二十周年祭的时候,母亲被镜子砸中头部,造成闭合性创伤而死亡。当时,母亲正在一家餐厅用餐,头顶上方的一面镜子从墙上松动而跌落,正中母亲头部。瑞夫医生根本想不通这些事情和他的病有什么关系。她认为也许从前发生的悲剧——比如蒂姆的某位祖先在冒险行军或被迫撤离中丧命,会对蒂姆产生影响,所以建议他去看家谱治疗师,可蒂姆的耐心已被耗尽。他不知道家谱疗法会生出什么事端,他认为那纯属庸医骗术,不予置理。
他路过接待台,穿过玻璃门,经过电梯,走到紧急出口的楼梯间,这里是进行消防演习的地方。他步伐坚定,好像要逃离灾难现场,这是在消防演习中他也不曾展现的状态。他一只手扶着栏杆,经过橙色的楼层号码牌,灭火器。他穿着正装皮鞋,一口气走下十二级台阶,到达楼梯转台,然后继续下一段楼梯。他扭头不看楼梯拐弯中心处形成的旋涡状空洞,免得晕眩。
对一些人来说,重回医院是件令人沮丧的重大挫败,关节问题、腰椎问题、悲伤的哭泣、偏头痛、CT扫描中发现新的阴影、突发的胸口疼痛。
霍布斯今天要来?
下到二十层楼时,他遇到了一个黑人。那名男子坐在墙上装备的消防水管旁的楼梯平台上。他头顶上是消防装备箱。他身穿黑色冬衣,破碎的孔洞露出白色人造纤维棉花丝。他身旁摆了一堆皱巴巴的购物袋。他光着脚,旁边放着一双脏兮兮的破烂高帮攀岩鞋。他正看自己脚底的红砖色。
“你在干什么?”
那人抬头,手抓着脚,“嗯?哦。是啊,我只是……”
“什么?”
“找罐子而已。”
蒂姆从他身边走过,继续下楼。他回头,接着说,“你怎么通过保安检查的?”
“他是我兄弟。”那人说。
“什么?”
“我兄弟。”
“谁是你兄弟?”他又下了一层楼,那人很快便在他视野中消失。“你不应该在这儿逗留。”他喊道。
“什么?”
“我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待在我们的楼梯间!”
他的声音四处回荡,那人不再作答,只剩下蒂姆的脚步声。很快,他就下了二十几层楼,走到了大厅。
有一次,他全力奔跑,想耗尽自己的体力。他一直加速,没有放慢脚步。他可以边跑边进行头部运动和四肢运动——管他呢,他还可以边跑边跳舞。他在人群中奔跑,一直跑到新泽西。然后,他的肺终于支持不住,他停了下来。但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腿还想继续跑,一直跑下去。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承受的一切,肌肉疲劳、颤抖,每走一步都像陷入流沙。
他让珍妮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他不停地绕着规则的圆圈行走,头昏脑涨,几近发疯。
他让霍洛维茨给他开了肌肉松弛剂。起初,这药很管用。但随着药力渐渐退去,他又开始出走,困顿恶心,走过了最长、最痛苦的一程,他发誓再也不吃那药了。
他们在墙上安装了一个圆环,用锁链和皮带将他拴在墙上。几天过后,这种方式又显得太过野蛮。
当疾病第二次复发的时候,他想到了跑步机。他的头脑战胜了四肢,智慧战胜了本能。但是,每次他在跑步机上暴走的时候,他的脚都不自觉地踩到传送带外面,渴望自由。他的身体不想被牵制,更不想被控制。在他看来,就好像身体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