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当爱远行(13)

当爱远行 作者:(美)约书亚·弗里斯


她冲着手机,连说三次他的名字,一次比一次大声。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都放下手中的活,抬头看她。“你必须集中精力,蒂姆。”她说。她站起来,椅子碰到身后的办公桌,那同事和过道对面的同事对视了一下。“那条路叫什么,你能找到路牌吗?”大家都在看她。“那是什么镇?镇的名字呢?”她似乎又恢复了些理智。她坐下来,认真仔细地发出指示,好像是在说什么神秘的命令。“你必须要打911。你在听吗?你能给我打电话,就能打911。但是如果他们无法确定你的位置——蒂姆?如果他们无法定位,你必须走到小区里去。我知道你很累,但如果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接你,你就别无选择。从主路出来。你在听吗?走到最近的居民区里。走近第一栋房子,按门铃,清醒地等着有人来开门。如果没人,就走向下一栋房子。你请他们帮你打911。然后你才能睡觉。你睡觉前必须有人帮你打911。我知道你很疲惫,我知道你很疲惫,但是你在听吗?”她又站了起来。“蒂姆,你是否还清醒?”她等待他的回答。“蒂姆,醒来!”周围的人都沉默。办公室里唯一的声音就是电话铃声。“走到小区里!我去找你!”

他从主路出来,走进小区。他冷得发抖。五分钟前,身体发出信号,他知道这次出走就要结束了。他将西服外套的背面穿在身前,以便更好地抵挡寒风,他手上裹着塑料袋。他在行走中俯身从冰冻的地上拔出几个塑料袋,一只手裹上黑色的,一只手裹上白色的。

第一栋房子外有锁链式围墙。他把门拴抬起,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他试图思考自己要说的话,可总是想不出,脑子不听使唤。他离懂得如何思考和说话的人,只有一步之遥。

在按响门铃前,他两膝瘫软,跪倒在地。他把裹着塑料袋的手放在门上,头也靠在门上休息。两颊碰触到冰冷的金属。他愤怒地决定抗争,可只持续了两三秒种。就算他心理上想对抗疲劳和困顿的侵袭,生理上也无法战胜。不过,那残存的意识也许会让他知道,有人发现了自己,并确保了自己的安全。

她在办公室打电话,从城市最东端的医院打到最西边的医院。她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以便院方在蒂姆入院后可以联系到她。她太熟悉接线员的耐心答复了,他们保证,如果蒂姆的名字出现在医院的电脑系统中,他们将立刻与她联系。同事们都过来询问是否一切都好。当然,当然一切都好。你们自己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吧?到各个医院寻找你的爱人?她再一次陷入沉思。她想四处打听,你是否曾经听说……但是这病又没有名字。她想说这种症状只困扰……但是没有准确数据。“一切都好。”她安慰大家。然后,她继续给其他医院打电话。

傍晚五点左右,她接到医院来电,正赶上晚高峰时段。迟来总比没有的好;总比要到停尸房认领尸体的好。但是,当他们告诉她,他两小时前就入院了,她还是很生气。她原本可以早些赶到,可现在她却浪费了这么多宝贵时间打电话。确定蒂姆的去向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去找他。找到后,永远不让他离开自己。

她走出办公室,遭遇堵车,六点四十五分才赶到医院。他正在急诊室候诊。她穿过见惯不惊的人们和在地上玩耍的孩子们,看到他在远处,靠墙坐着,盖着毯子,头戴一顶羊毛帽。他的脸被风吹得已经皴了,留下两条比日晒伤痕暗淡些的粉色阴影。

“你的脸。”她说。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打了几个电话。”

“你总能找到我。”他说。

“如果你带着GPS定位仪,那就更方便了。”她在他身旁坐下,问,“你的背包呢?”

“他们担心我脚趾的伤,水泡很严重。”

“你的背包呢,蒂姆?”

“我刚才只是下楼去皮特的办公室,”他说,“但是,从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突然开始向反方向行走。”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管到哪儿都要带着背包。”她说。

“法兰克·诺沃维把他的帽子借给我戴。”

她不得不努力回想谁是法兰克·诺沃维。“是那个保安吗?”

“是我管他借过来的。”

“你答应过我,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会带着背包。”

“我只不过去楼下大厅。”他说。

他们开车回市中心,拿了背包,然后回家。她开车。他静静地凝视车窗外空洞的夜景。终于,他转过头对她说,自己根本没告诉主治医生为何被困在冰天雪地中。

“你没跟医生说?”她问,“你为什么不说?”

“那些庸医,根本不配了解更多关于我的事情。”

她开始担心。之前,他们都坚信,在某个地方,会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帮助解决他们的难题。他们在罗切斯特、明尼苏达、旧金山、瑞士,还有在离家不远的曼哈顿到布法罗等地寻找这个人。曾经,为了求医,他不放弃任何线索和可能的人,包括实习生和医学院学生;曾经,为了看病,他可以坐飞机穿越大半个地球。现在,他居然不屑于向主治医生报告病情?

“那些所谓的‘庸医’里,说不定就有人能为你治病,蒂姆。某天,也许你会发现惊喜。”

“什么惊喜?”他说,“不再会有什么惊喜了,唯一能让我惊喜的是,他们把那些狗屁废话的秘方告诉我。”

他们从高速路上下来,走立交桥下的路,到了二十二号公路,看到四周是他们熟悉的交通指示灯和购物中心。他那被冻伤的双手上裹着简易绷带,与冷空气隔绝,像戴了棕色的厚手套。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她说。

“什么语气?”

“绝望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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