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平沙落雁(4)

卡瓦:第一部 作者:孙涌智


 

“这种三流电视剧就这么勾你的魂?”我在争夺到遥控器后已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看了半天,落雪忍不住气道。

“可三流的电视剧里有一流的美人。”我就这么回她,“就这个,杜梅。”我指给她。

“又一个电视情人?她也不怎么美呀。”看来她对杜梅的印象不坏。

自从这台电视驾临我们家后,我便没完没了地和它耗上了。诗也不怎么写了,因为我实在受不了每天跑邮局领退回来的包裹(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发表东西,因为诗已逐渐从国人的业余消遣中被驱逐出去,诗人也差不多死光走光了!)。我和落雪在遥控器的争夺上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最终以我的胜利告终。我记得最后我们俩争夺到电视所有权问题,我就说杨步升是我的哥们儿,电视当然是送给我的,落雪欲言又止,宣告投降。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我的胜利是无耻的。

“杜梅可真刁蛮呀。”落雪最初是气不过,赌气不看,现在她也渐入佳境。

“你喜欢杜梅吗?”她问我。

“喜欢。”

“喜欢她什么?”

“任性、刁蛮、多疑、孤僻。”

“你发烧了吧。”她摸我的头。

“我是说我喜欢你们女人身上的一切毛病。”

“我觉得你变多了。”落雪有点感慨。

“你也一样。”我断然说道。

“我没有,我还像从前一样……爱你!”

爱是什么?六七年前在大学校园里,我那么轻易就会说出这个字,而又如此强烈地感觉自己在爱着。在杨步升为我请来落雪这个“医生”后不久,我们便相爱了。

相爱的起因是,我的一首情诗在校园里很流行,几乎所有的女生都会背,落雪当然也不能脱俗。“现实如山,而我浪漫如云”,这是这首诗里最著名的诗句,当时的我只知道浪漫如云,根本不晓得现实如山是个啥东东。如同我当年膜拜北岛,他的那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到今天我才能这样评价,他的这句诗到达了人类话语世界的巅峰,无人可以比肩。

今天已不知诗为何物的小年轻一定会诧异,校园诗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可那时的大学校园,诗人才是最受女生尊崇爱慕的。后来才变成什么校园歌手,再后来又变成什么等等。这是不同时代的烙印。我相信,也许不久诗歌又回来了!诗歌是引领文化复兴和大国崛起的先哲!一个没有诗歌的民族和国度是悲哀的!

相爱的内容是,我们的足迹几乎遍布校园的任何角落,蚊蝇能到达的地方我们就能到达,我们相依相偎的身影竟然使校园内行将干涸的湖水泛起涟漪。我们同吃同睡,当然是在两个宿舍楼里。一起钻图书馆查阅资料,舞会、电影、郊游、演讲、听报告,甚至随我回家奔丧。我们是绝对不可分割的整体(一个身体和他的影子),我们相爱的故事令所有人羡慕感动。令那些过去、现在、将来对落雪围追堵截死缠烂打的“亡命爱士”望而却步,高山仰止。

可现在我的感觉变了,岁月这把温柔的刀已无情地将我的感觉磨钝。

所以我的回答便让她听出了勉强:“我也像从前一样……爱你。”可能我只是羞于这种表达了,所以那个“爱”字听起来便语焉不详,含糊不清。

她对此显得非常宽容:“爱,我们肯定是不缺的,但重要的还有个‘缘’字,如果没有那次长江发大水而我又赶鸭子上架地去募捐,你又正好经过那里,又恰好口袋里没有零钱……‘如果’太多了,总之,一句话,上帝的安排!”

“上帝的安排”是她从前不久看的美国电视剧《神探亨特》里学的,不仅此刻派上用场,后来简直就成了她一生的口头禅。

“方言和杜梅是不是越来越像我们?”我讨厌她越来越喜欢将电视里的人和事往我们身上扯。她已经连续好多次为电视里负心的男人流泪,还非要将那些臭男人与我联想起来。我尤其忍受不了她竟然会被台湾电视剧搞得如醉如痴,我们俩甚至为此大吵过几次。我说她,你不能学琼瑶,都快五十的人了,还像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一样天天做梦。梦醒了,就会有一个要多帅有多帅,要多宽容就有多宽容,要多有钱就多有钱的白马王子跪在你的石榴裙下向你求爱。她就说我这人太偏激,不可理喻。

“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她想从我茫然的眼神里找到答案。

“没想什么。什么也没想。”我推开她伸向我的手。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知道!你是不是也想变成方言?”她又把手伸过来。

我握住了说:“其实我在想爱情这二字和婚姻的关系。你说吧,爱情在英语里是love,love分开以后便没什么意义,但在中文里就不同了,爱情可以分为爱+情,而爱和情单独都是有意义的。那么,在婚前的爱情,应当是爱多些,情少些,而婚后的爱情则是爱少些,情多些。当然,爱和情又是相互转化的,但大体的趋势是不变的。夫妻连相便说的是婚后的发展和相互影响,夫妻两个人更像兄妹了。”

“那么我们是兄妹吗?”她扬起下颌望着我。

“不,现在还不是。”我的回答该让她满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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