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以侵略为目的的战争,都必然伴随着大规模屠杀、掠夺和种族灭绝。德意法西斯入侵几乎整个欧洲、日本法西斯入侵中国和亚洲的大部分,造成几千万无辜生命被剥夺的惨剧和至今仍无法计数的财产损失。他们不仅葬送了人性,也亵渎了所有人类用于形容“净洁”的语汇。这个道理几乎毋需解释。德国人从“肮脏”战争所带来的可怕后果中醒悟:比起大规模的对犹太人、吉卜赛人和战俘的杀戮,自己因战争所遭受的苦难,不仅不是数量上的区别,更在性质上迥然不同。长久而痛苦的反思最终告诉他们:无论死难的犹太人、吉卜赛人和大量遭屠杀的战俘,还是德国人民自己,人们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中期所遭受的苦难,根本上只有一个根源,那就是德意志民族的自身缺陷以及由这个缺陷所导致的法西斯主义和战争发动者!正因为如此,在德国,没有人质疑1945年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对战犯的四项指控:阴谋策划实施威胁和平的犯罪;计划发动侵略战争的犯罪;实施战争的犯罪和反人类的犯罪。
良知和良心,是社会心理正常发展的基础。扭曲的心态往往衍生变形的社会行为。而良知和良心,就社会整体塑造而言,是需要不断激励和维护的。一个民族意识的进步,同社会良心和良知的弘扬关系紧密相连。如果没有上述反思去唤醒社会良知并使之坚定起来,德国社会将永远不敢面对自己耻辱的历史。在这个意义上说,柏林欧洲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群的设计,正是唤起德国人民乃至所有参观者良心与良知的一个功德碑。
在议会通过建立欧洲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的议案之后,德国人最终为这个纪念地的构筑,选择了美国建筑师彼德·艾森曼的方案。艾森曼的方案的确别出心裁。他为纪念地设计了一个墓碑群。这个墓碑群由2711块高低错落、犹如墓穴的深灰色混凝土长方块组成。它们各自长2.38米,宽0.95米。其中有303块碑高超过4米;有569块碑高在3-4米之间;数量最多的是高1-2米的矮碑,共有869块。每一块混凝土碑的重量大约为8吨,而最高大者有16吨之重。它们就是这样以外围低、中间高的形制,组成了一片灰色的墓碑林。灰色,代表了沉重和悲哀,而长方形的混凝土群体铸造,则象征了死去的千千万万无辜者。人们可以从碑群的各个方向走到它的深处。当你来到碑群的中心,被一个个深灰色混凝土方块包围的时候,你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和悲沉,不自禁地想起那些死于非命的人们。如果是在夜晚,由祭奠者留下的一簇簇蜡烛,在昏暗中变成了星星萤火,更营造了墓地式的肃穆气氛。碑群的设计理念没有离开传统,仍然直观地告诉人们这是一片墓地;但它又没有使用任何象征性符号,只是用一个个深暗色调的混凝土块来引发拜谒者的联想。建筑师艾森曼在解释他的设计理念时讲到,他希望人们在走进或离开碑群时,能够找到自己对碑群意义的理解。的确,每个走进碑群的人,都会为沉重所包裹;而当走出碑群时,人们的心仍然是抽紧的,在很长时间里无法摆脱压抑的氛围、忘却对死难者的牵挂。尽管碑群外面阳光灿烂,但心中的阴影却无法被快速驱散。可能,这正是设计者为纪念碑群营造的特殊魅力。
其实,从接受学的角度讲,只有给祭奠者心中留下不能抹去的记忆,才达到了纪念的最终目的。大屠杀已经过去了六十余年,并且它将离今天越来越远,越来越为后人生疏、淡忘。于是,怎样使德国人特别是年轻一代不忘过去,便成为纪念地设计的核心考虑。尽管没有设计高耸的墓碑,也没有摆放长明火和永不凋谢的花环,但柏林欧洲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群和纪念馆却用另一种方式固化着人们的记忆。这其中,设计者深思熟虑地采用了各种有效的纪念元素。
这些纪念元素的集大成者,就是大屠杀纪念馆(也称信息中心)。
纪念馆位于碑群的地下。走进它,就像走入一间布置精细的博物馆;而同时,它又是地上碑群的心脏,因此进到它的内部,就如同走进了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