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样妖丽虚妄的一个身影。倏忽便不见。隐约见得她有一束马尾束在脑后,白色连衣裙上缀有天蓝色细碎小花。日光越过她,照进他的眼中。她便在他眼里越发迷离。
他也不知为何,下意识便站起来追出去看她。少年心对陌生人总有一种亲疏交织的情愫在。少年的好奇心里理应是有一种欲求在的吧。至少尹信良初见虞迦之的第一眼便是这样。
那时,虞迦之十八岁。正是风光好年华。她不是小镇上的人,是从城里来暂住休假的。这是后来的一个月里,他与虞迦之熟识之后方才了解到的。
彼时,他匆匆便跃出了门,向着她去的方向走,直至捕捉到她的背影方才止步。他看着她进入平房后的楼栋,然后上楼,再上楼,进了三楼楼梯右侧的第二间房,并且没有再出来。旧时的公寓楼走廊都是露天的,在楼下都是可以清晰看见的。
当下尹信良的一颗微壮的少年心里竟有了欢愉。就那么一点,不多不少,滋生在心里。也就那么一瞬。固然这不能叫做甜蜜,但却着实令他是有一些喜的。因他知道了,她住在哪里。
他不知她几时出门,便只好依照这一日她回来的时间去等,去看,去捉影,去驻望,去窃得一丝莫可名状不知所以的喜。如是再三,终被虞迦之发现。有一个美丽少年日日倚在那间平房里的窗旁看她。是那样眉清目秀的一个男孩。
若不是那日他的母亲早晨做工出门时忘了准备饭食,许这一世,尹信良与虞迦之也就只能是这样一个山脚一个云端两相无交了。
那日中午,尹信良准备去厨房给自己热饭,却发现锅中空无一物。猜想是母亲偶然遗忘,正当不知如何解决饭食的问题时,虞迦之拎着饭菜推门而入。是,从来没有一个时间,让尹信良怯懦至此。从来没有。他竟忽然之间不敢开口。似是生怕一说话,便将她惊走。
他就那么看着她,一言不发。彼时,这世界都仿佛为了这少年忽然静了下来。任何尘间人事都不能发声,且都一并退去,唯剩他立在世界中央。在光束下,看着他面前年长他六岁的白衣少女,让两片酡红飞上脸颊。直等到她先说话。
你是尹信良?对,是你。她对他说的最初的话。一字一字,都刻在脑子里,清清楚楚,纵多年之后回想,也是如昨日对谈。
虞迦之又说,姨娘让我给你送些饭菜,说是你的母亲今日忘了准备,临时托付的。尹信良这才想起,虞迦之所说的姨娘跟母亲在一处做工。只是她的姨娘不似他母亲勤苦,中午下班便回家。而他母亲总是额外揽些事情挣些微薄外快。将一日光阴用尽才罢。
初见如是。
就是这样了。
四
南方夏日炎热。虞迦之的姨娘家中条件较好,彼时已有空调两台。自那次虞迦之送饭给他,见少年尹信良汗流浃背地站在尹家那一台旧损的落地风扇旁,便心生恻然,时时邀尹信良去姨娘家中祛暑。
彼时。尹信良小学毕业,虞迦之高考结束,都有三个月的假期。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起来。起初,尹信良乖顺地唤虞迦之“迦之姐姐”。
虞迦之亦只觉眼下的少年长得清秀,甚至美。当做幼弟一样对待。虽她隐隐知觉到,这少年是与旁人不一样的。虞迦之心里对这少年是无爱可言的。喜欢亦不存在。只是自那一次发现尹信良观望自己之后,会偶尔想起这个内心幽深如河的少年来。
尹信良发育得早,十二岁,却已有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这一点,显然是继承自那不可追溯的生身父母身上。虞迦之又恰巧生得单薄,十八岁的少女身,却又看似豆蔻年纪,加上一张精致小脸,便越发让人觉得清美。
所以,这样的一双人坐在一起聊天说话,旁人看在眼里定觉当中是无限深意。谁会知道,他与她,是这样不够亲密的关系。对,他们之间只是熟识,并不亲密。
可是,尹信良,就这样莽撞又无知地受少年身体里的荷尔蒙趋使。他也是无法,他却总以少年之姿,跃跃欲试,想要靠近她。每次与她说话时,便觉她似深海,时时想要将他覆没、吞噬,不留残骸。并且,他又是如此甘愿。
她读的书,他从未见过。她听的音乐,他从未听过。她穿的衣服,小镇上的女子从未有过。她的每一次撩发。她每一次似有似无的笑。她每一回轻巧的转身。她缀有蓝色碎花的白色衣裙。她束在脑后的窈窕马尾。她说的每一句话。她唤他时每一次的“信良”之声。他过目经耳,便就存进脑中,深刻且鲜活。似时时都可拿出翻阅。
八月末一日。日光毒且辣,酷热难扛。她想起来他,于是推门躬身伏在围栏上,探出身子在楼上唤他:信良,信良。
他听她叫自己。便瞬间如上发条,箭步出门。每冲至虞迦之处,他都已是吁吁气喘。也总在这个时候,虞迦之能隐约嗅到这少年身上早熟的荷尔蒙气息。会有不自知的那么几个瞬间,虞迦之会因那少年身上独有的气息恍惚。但也只是倏忽即逝的刹那,而已。
虞迦之不拘节,在家时,便随意套上宽大T恤,穿着咔叽布短裤。会将头发绾成一个髻随意别在脑后。洒然又清落。有着另一副潇洒模样。女子一旦潇洒起来,总是会无端多出几分媚。但是这媚,不在形,在神。纵少年如尹信良,未必完全懂得当中的好,却天然也会有心动。
那日,他一直待在虞迦之的屋里。两人零落说着话,多是虞迦之说,尹信良听。听她说小镇之外他闻所未闻之事。书的事,音乐的事。生的事,死的事。还有情的爱的男女之间细微的事。虞迦之说得小心并且克制,只是想着,告诉面前的信良小弟一些他许有兴趣知道的事。
后来,虞迦之又唱起歌来。是尹信良没有听过并且无法听懂的法语歌。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探出小半个身子,似无旁人在地放肆唱出声来。又或者,她是真的已经将尹信良当成亲近的人了。并不在意在这少年面前坦露更多的自己。
日光覆在她身,蔓入他的眼。他忽然心中抽搐,想上前拥住她。但是并没有,他只是轻轻唤了她一句:迦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