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仇未报(4)

中国地 作者:赵冬苓


赵老嘎家门口也站着两个护庄队员,院内马厩里拴着十来匹马,七巧一眼就瞧见了许三骨棒骑的“白脑门”枣红马,心里一阵被冰凌子戳了似的激灵。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哆嗦,好容易才稳下来。她摸出匣枪,隐在门外十几米远的一棵白杨树后面,向院内观察。

院内人声嘈杂正忙着杀猪宰鸡,柳芹出出进进地张罗着,一头二百来斤的大肥猪正被四老嘎和几个后生捆按在案子上,拼命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嗷叫,惨不忍睹。那猪叫了一会,不知怎么了,突然停止了“呜呜”。七巧看得仔细,那猪居然连挣扎也停止了,眼睛里竟然转动着珠子大的泪珠。那一刻七巧的眼泪早禁不住“吧嗒吧嗒”地流下来,浸湿了脚下的草地。

四老嘎等人忙得差不多时就点着了烟袋,蹲在一边,连喘气带抽旱烟,对着那猪指指点点地说着话。不一会,只见一个汉子站了起来,手持一把尖利的杀猪刀,那刀足有三尺长,刀尖透着血锈和寒气,恶狠狠地逼近案子。那大肥猪又一次发出振聋发聩的“呜呜”,眼泪“哗哗”地淌满了案子。那汉子不为所动,继续恶狠狠地奔向杀猪案子,在他眼里,那猪就是挨刀的命。

七巧不忍心再看下去,她藏身的那棵白杨树虽然距赵老嘎家只一箭之地,视界和射界都还不错,但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她又无法混到院内去,更进不了屋;就悄悄地离开白杨树,向院子后面溜,像一条无声无息的泥鳅。

赵老嘎家的后院是永志和永清住的房子,房子后面就是一排树藤围成的篱笆,远看像个大号的鸟笼子。

七巧蹲伏在篱笆外五米处的一块石头后面,透过栅栏向院里看。永志和永清的屋子后面有一扇窗,隔着窗户纸看见里面人影闪绰,似有说笑,还是男女混杂的说笑。七巧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张美人的图画,应该是那个翠翠。但七巧容不得多想,她要从此处钻进去,绕过永志的屋子,绕过美人图画,绕到前院去……

七巧刚要行动,突然眼前晃悠出一个身影,从房前绕到房后,一直绕到栅栏前,脸正对着七巧。吓得她赶紧趴在石头下,恨不得钻到土里,一只手握紧匣枪,另一只手捂住“嗵嗵”的心跳。

对面那人并没有发现七巧,而是解开裤带“哗哗”地放水,并透过栅栏一脸茫然地瞧向远处。远处正是赵老嘎家的柴火垛,那人好像对柴火垛一往情深,放完了水竟没急着把裤子系上,而是就站那一动不动地瞅着,像是要把柴火妞盯出来。

“嗵嗵”的心跳声顺着那人的胸膛向下走,传到那人的脚,又从脚传给地面,地面随之“嗵嗵”地跳动,一鼓一鼓地如波传来,很快七巧就感应到了那有力的心跳,她紧贴地面的心脏快要被共振成一面咚咚作响的小鼓。“天啊,是永志……”

永志的感应似乎不灵了,近在咫尺却没感应到七巧的存在。他瞅了一会,系上裤子就要往回走。但从房前又绕过来一人,堵住永志嘀嘀咕咕:“咋样?中意不?娘看那翠翠真是仙女下凡,那杜二脑袋真有福气,养了这么俊的闺女……你就别端着了,听娘的,这门亲事就定了吧……”声音再小,七巧也听得清,是柳芹绕到房后跟永志说话。她将一只耳朵紧贴着地面,另一只耳朵竖向天空,“苍天啊,大地啊,让俺听听永志说啥?……”七巧默念着,用尽全力去听。

永志没说话,回身只瞅着那远处的柴火垛愣神。柳芹又说:“中意不中意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你看翠翠瞅你那眼神,你小子有福啊,快别傻愣着了,到前面去把亲事痛快地答应了,别让你爹再闹心。”

永志又愣了半天,才说:“该死的日本鬼子。”

柳芹差点要嚷嚷起来:“永志,是不是看翠翠看傻了?咋说的十三不靠呢?关日本鬼子啥事?”

只听永志又说:“娘,俺现在没心思想这些儿女情长,还是把这事放一放,日本鬼子一天不打走,俺一天想不了别的。”

柳芹道:“我的小祖宗啊,跟你爹一样一样的嘎。那日本鬼子跟你的亲事有个屁关系?依娘说,你还得感谢日本鬼子,他们不来,那杜二脑袋还舍不得嫁翠翠呢;你就偷着乐去吧,这事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娘就做主了……”

永志又说:“娘,这事怕是不好吧?俺三叔、四叔两个叔辈还空着房呢,还有俺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态度也越来越不坚决,七巧听着越来越气愤。

柳芹嗓门仍旧高亢:“这事你就甭操心了,娘跟你爹早商量过了,你三叔本来有媳妇,可被他自己气跑了;你四叔跟你岁数差不多,你爹一直帮他寻摸个媳妇,这不一直没找着合适的吗?再说,你刚才也说了,这不是鬼子来了吗,世道不一样了,要搁过去,叔空房侄先娶确实不太地道,但现在也是没办法。就一个翠翠,要是嫁了你四叔,娘和你爹还得管杜二脑袋叫叔,那不乱了套了?你就别瞎想了,跟娘到前面去把亲事应下来……”柳芹说了一大堆,好像都在理上,把永志说得无话可说。接着就是连拉带扯地领着永志往前屋绕,永志好像也没怎么推托,跟着他娘就要绕到房前去。

七巧刚要抬头,忽然又有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到房后,听那声音却是永清。只听永清急促地喊着柳芹:“娘,你快过去看看,爹要把三叔打死哩。”

柳芹“哎哟”一声:“我的活祖宗啊,这咋凿起来没头呢?”

七巧听到这,有些糊涂。三叔?那赵老嘎不会把许三骨棒打死吧?她随即否定了自己的臆测,那赵老嘎跟许三骨棒好的像穿了一条裤子,他能把自己打死,也不会把许三骨棒打死。要被打死的,一定是三老嘎。

七巧听着永志、永清、柳芹急匆匆地赶往前院,前院隐约传来一片人声嘈杂,能想象出来,那已经乱成了一锅煳粥,她想混进去趁乱将许三骨棒干掉。但此刻她的心更乱,都让刚才柳芹的话和永志的暧昧态度给搅乱了,乱得比前院吵嚷着打死人还乱。她趴在赵老嘎家后院的栅栏上大胆地向里面张望,心里像成千上万只跳蚤翩翩起舞,眼前的景象也时而模糊得乱七八糟,时而清晰得镜子般水亮透明,时而又一片空白,像大脑被水泵用力抽吸,抽得只剩下空荡荡的脑壳。许三骨棒的小脑袋,永志的方脸;许三骨棒的三角眼,永志漏神如盆的大眼,走马灯似的轮番穿插,重叠着在面前闪现。她很难想象出两个极端的人为啥会同时在眼前出现。可没等那两个该死的人消失,眼前又多了一样东西,是一幅美丽的画。画上有山有水更有美人,那美人像七仙女,又像杨贵妃,还像西施、貂蝉、王昭君。反正那些形象谁也没见过,都是她的想象和幻觉,最后那画上的形象竟幻化成从未见过的翠翠;想象中的翠翠,居然从画上款款走了下来,冲着她笑靥频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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