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人士大夫江湖的确立
到了隋唐,体现了文人士大夫人文特质的江湖已经稳定了下来,文人之间一提到“江湖”,必然是与远离官场、远离争斗、远离名利和人品高尚联系起来。盛唐期间诗人王昌龄送朋友回乡的诗中写道:“故人念江湖,富贵如埃尘。”必须看透了富贵名利,方能与之言江湖。到了江湖,与之相伴的只是“独立浦边鹤,白云长相亲”,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了。没有了争斗,就得与风云鸟兽同群,这种寂寞是对隐士的另一项考验。
朝市的繁华对于士人是个诱惑,向往江湖就要告别庙堂和市井的金碧辉煌、花团锦簇,过一种简约的生活。唐玄宗写过一首送唐代着名道士司马承祯(他曾向玄宗推荐了李白)还天台山隐居的诗:“江湖与城阙,异迹且殊伦。”很明白地说出了朝堂与江湖的对立。正像鲁迅的《故事新编·出关》中所说,“比如同是一双鞋子罢,我的是走流沙,他的是上朝廷”。
江湖与朝廷虽是两条道,但其一致之处是都要吃饭。静谧的江湖中也不能缺少了吃的、喝的,否则文士们是高卧不下去的。所以有人很俏皮地说,隐居实际就是回家安心当地主。以杜甫、王维、孟浩然为例,杜甫是世代守儒为官,其父曾任兖州司马、奉天令;王维父为汾州司马;孟浩然少时隐居襄阳,也是因为家中“素业唯田园”《孟浩然集·涧南园即事贻皎上人》:“弊庐在郭外,素业唯田园。左右林野旷,不闻城市喧。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书取幽栖事,还寻静者论。” 。这些都是吃穿不愁的人们。鲁迅也说:“凡是有名的隐士,他总是已经有了‘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的幸福的。倘不然,朝砍柴,昼耕田,晚浇菜,夜织屦,又哪有吸烟品茗,吟诗作文的闲暇。”《鲁迅全集》第六册《隐士》,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 很讲现实的中唐诗人元结懂得这一点,他在《贼退后示官吏作》诗中写到他对官场失望,表示要辞别官场:“思欲委符节,引竿自刺船。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他想把官印符节归还朝廷,不再做官了,撑上一条船,把全家安顿到一个出产“鱼麦”的地方,隐居终老。
唐代的文人士大夫可分两大部分:一是出身于豪门望族,如陇西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等;一是庶族清门(连曹操后代到了唐代都“于今为庶为青门”)。不管是贵族遗孑,还是寒门秀士,在国运日隆的时代大多能把自己的前途升沉与国家命运结合起来,但真正能够融入这个时代的还是少数,这样有责任感的文人士大夫们在归隐和报国之间有难以协调的矛盾。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第一段,用三十二行诗句反复陈述仕与隐在他内心引起的激烈斗争: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向太阳,物性固难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
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