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碧色寨的上半夜 四(5)

碧色寨之恋 作者:海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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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轨铁路的隐喻与尺寸学贯穿一体

米轨铁路为一米,这是整座滇越铁路的尺寸学符号,围绕这种尺寸和符号学,无以计数的劳工蜂拥而来。这是1903年,滇越铁路的筑路序幕拉开了,拉开这序幕的当然是法国人。这些劳工沿着漫长的铁路以他们对于世界的幻想迅速地占领了筑路区,筑路给他们带来了对于生存的幻想,即对于金子和银子的幻想。除此之外,筑路也使他们对于命运充满了颠覆一切的力量,因为在召集劳工时,那些诱饵之词是动人的:凡参加筑路者等到将来滇越铁路完工以后,都争取录入云南官衔名录中,优秀者进入名录中的可能性就更大。很显然,这是飞蛾扑火者的名录。凡参加筑路者还可以获得丰厚的酬金,除此之外,获得法国宝石勋章一枚……这样的诱饵煽动了参加滇越铁路劳工的情绪。他们纷纷报名,从四川、广东、广西、福建、浙江、山东跨省区而来。其中还有越南劳工。为了修筑对于法国人来说是贯穿他们野心和抱负的滇越铁路,他们似乎动用了可以使劳工们长出翅膀的诱饵。短时期内,劳工们确实长出了翅膀,飞越了时空,转眼就进入了滇越铁路的筑路现场。米轨铁路的现场蜂拥而来二十万筑路劳工,黑压压的人群扑进群山迹道、危崖耸立的怀抱,而在他们身体之下是河流峡谷的咆哮声,那种浩瀚的咆哮声挟带着暗流,可以将人推到万丈深渊之中去。在法国人所圈住铺开的米轨铁路的尺寸中,黑压压的人群扑来了,犹如黑压压的蝙蝠们扑来了。简言之,在孕育着滇越铁路的漫漫长卷中,那一群群从四面八方奔来的筑路者,就是演绎这曲悲歌的主角。他们的奔来,意味着生死不明的时刻被揭开了,米轨尺寸的宽窄度中刹那间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仿佛那曲哀歌开始上演。各类主角配角演员要么下到被四十度高温所笼罩的亚热带河谷中,要么上到寒气凛冽的高海拔之上。米轨铁路意味着世界造路史上一场惊心动魄的死亡开始了。法国人来了,他们必须带着鞭子而来,面对劳工,没有鞭子是不行的,鞭子所击之处有可能是万丈悬崖,因为鞭子抽下去时,恰好人落下去了,人落入深渊的尺寸是无法测量的,人尽可以测量出地理那广袤的距离,人却怎么也无法到达另一个人从深渊落下去的尺寸学。这是一个令人悲恸万分的问题。米轨铁路尤其如此,它的跨径、落差之诡异,充满了死亡。当我写到这里时,内心悲恸是那样强烈,我所面对的米轨铁路诞生了世界最悲壮的舞台,这个巨大的舞台将云南红河流域最复杂的地理展现在面前:那些耸入云天的危崖上有什么?巨大无比的断裂带上拱托出了残月和炽热的太阳,谷底的深渊形成隘谷;无数的褶皱断裂所产生的低地部位再一次被流水侵蚀,其深度是我们的肉眼无法看见的,而谷形峡谷的断裂崖带上就站立着筑路者,他们要么走下去,要么掉下去!就这样,米轨铁路必须通过尺寸学从这些断裂带和危崖上面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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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路史舞台上演出的几种常见的死亡

其一,当劳工站在危崖上时,风呼啸而来,身体的脆弱是可以想象的,因为风携带着整个哀牢山脉的造风运动而来。风的魔力之强大可以将岩石送到崖顶。面对这一切,人是什么呢?人通常意义上只不过是用血肉铸造的最柔软的肉身而已。所以,被风所推入深渊的劳工,其命运就像法国监工使用皮鞭抽打肉身时所坠入深渊一样,充满了嘘的一声,就那样嘘的一声,世界的又一例死亡垂临。那个站在危崖上的人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几分钟几秒钟前,他们的容貌和塑像般的身体形象。其二,面对二十世纪初叶的炸药,人的身体怎么办?炸药来了。法国人运来了炸药,人类创造炸药使其复杂局面可以迅速地瓦解。很显然,炸药的制造者们创造了轰隆的巨响,创造了人类文明所需要的夷平洞穴、山岩、房屋的武器。因而,法国人来了,炸药也会随之而来。在使用炸药之地,必然遍布着劳工。二十世纪初叶的炸药其先进性也会遭到水的侵蚀、时间的摧残,当它们到达正筑路中的山脉危崖时,有时候会失效。这时候,火虽然点燃了,炸药却没有爆炸,劳工们蜂拥而上,悲剧发生了,劳工们经常这样死于炸药的爆炸之中,他们血肉模糊的身体已经无法辨认。此类死亡,在整个铁路铺展中,无以计数,那些碎尸通常就被埋在铁轨之下。其三,面对瘴疠肆虐又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首先瘴疠是什么?万物制造了纯净的空气、鲜美的果浆,同时,万物也会滋生毒气、毒水、毒叶、毒浆,毒是整个瘴疠的元素,在燥热的亚热带河谷,瘴疠飘忽不定,以无所不在的力量入侵着劳工的身体,如果一旦遇上瘴疠,身体中的灵魂似乎就会被掏空,人的身体会迅速地瓦解,瘴疠者,瓦解了身体的灵魂,瓦解了身体的机能,瓦解了身体的器官,瓦解了身体流淌的血液,死亡随之袭来,染瘴疠者,大都呈现出惊厥、昏迷、失语,之后死神来了并看到他们,使他们的肢体快速地瘫痪后死亡。其四,疾病。这是滇越铁路上普遍的现象,由于恶劣的自然条件,劳工们几十个人蜗居在大棚内,夜晚,地气和恶浊的空气混淆一起,如果患上传染病,很容易相互传染。这时候面对缺医少药,只有靠天命撑下来,尽管如此,天命到底有多硬?死亡还是飘来了,死神前来认领那些病弱者,面对死神,许多人被牵着手走了。他们顺着修筑铁轨的尺寸学,顺着恶浊的劳工喘出的气息,顺着一颗又一颗铆钉,前去另外一个地方。转眼之间,阳界和阴界就划清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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