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碧色寨的上半夜 九(4)

碧色寨之恋 作者:海男


采桑子此刻站在院子中晒衣服,一根长辫子垂在她腰部,那乌黑的大长辫子显示出了采桑子独特的蒙自少女风格。看见他们一同走进来,采桑子旋即转过身来,她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一看见弗朗西斯,她就扑上前去恳求道:“弗朗西斯,带上我前往印度吧!哪怕我怀上了孩子,我也不害怕!”

“什么,你还想陪我去印度呀!你知道吗?采桑子,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一个战乱年代,什么都无法保障,连我们自身的生命都无法保障,你怀上孩子如何陪我去印度……除非,你去堕胎……”

“不,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会堕胎的,我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的。”

采桑子用双手护住少女的腹部……弗朗西斯会讲汉语,这也是他可以轻松地与采桑子交往的原因。他和她之间可以很自由地交流,因为父亲是外交官,还在中学时代,弗朗西斯就跟随父亲开始学习汉语,从某种意义上讲,弗朗西斯是一个天生的语音复述者,他学习汉语的时间不长,却因为跟随父亲来到了中国蒙自,他很容易与当地人交流,比如与采桑子交往以后,他的汉语复述更加流畅了。丽莎虽然不能深入倾听到汉语交流中的世界,然而,凭着女性的感官,她意识到了在弗朗西斯和采桑子之间发生了争执,一种不愉快的争执。而且,汉语,已经慢慢地在她呼吸的空气中扩散,她已经开始学会使用一些简单的汉语词汇。

弗朗西斯离开了。他离开时,脸上布满了阴郁和恼怒,还有那些迷惘也在笼罩着他。丽莎没有离开,她想单独陪采桑子一会儿。采桑子在丽莎的目光笼罩下,似乎开始平静下来了,她将丽莎的手拉到了自己腹部低声说道:“我不会让孩子离开我的,我不会,绝不会。”

采桑子的目光充满了坚定。丽莎似乎能听懂采桑子在说什么,她也在用自己的目光鼓励着这个蒙自少女。

67

秋天在蒙自草坝的蚕丝工厂,野菊花开了

张翠花辍学以后,恰好蒙自小草坝的蚕丝工厂招女工,她就报名去了工厂,做了一名蚕丝厂的女工。自那以后,托尼就很难见到张翠花了。那是一个周末,他这次没有骑自行车回碧色寨,而是骑着自行车出了蒙自城开始沿着乡村之路寻找着小草坝的道路,这一次,他竟然发现了铁路。沿铁路依然可以进入草坝,他很高兴,因为沿铁路行走让他快乐。

这个秋天,因为想见到张翠花的那种愿望使他蹬着那辆法式自行车,他的脚不断地蹬着,恰好一列小火车从铁轨上经过,他凝视着火车的远去,仿佛看见了那幅滇越铁路的图景。这幅在法国巴黎时常常被做铁路工程师的父亲铺开在膝头和圆桌上的图景,有一次曾被风吹到花园里,父亲弓着腰跑着前去捡地图的时候,他恰好站在窗口。后来他下楼来了,父亲便气喘吁吁地将那幅追回来的地图再次铺在了圆桌上,这次,父亲用图钉钉好了地图,托尼站在那幅地图前,父亲用笔指着那条铁轨骄傲而忧伤地说道:“你看,这就是滇越铁路。”

由此他看到了那些像蚂蚁一样的站名:昆明北……宜良、羊街子、狗街子、滴水、徐家渡、禄丰村……大沙田、西洱、小河口、盘溪、热水塘、西扯邑、拉里黑、巡检司、灯笼山、小龙潭……大塔、驻马哨、大庄、草坝、碧色寨、芷村、落水洞……倮姑……河口……

现在,他寻找到离碧色寨很近的草坝,父亲那幅地图上的站名。噢,当托尼的生活总是被铁路环绕时,他似乎已经在铁路上发现了自己人生的欢愉,那就是通过铁路所指引的方向,寻找到一个目的地。正值青春年少的托尼,此时此刻已经来到了草坝。一个人寻访一个地址,在很多时刻是在寻访着一个人。张翠花是托尼生活在蒙自以后精神和情感的依赖,每天每天,他已经习惯于与张翠花同桌;他已经习惯于在张翠花的带领下,去品尝典型的蒙自小吃。张翠花辍学,仿佛使他丧失了生命中的一道风景。他迷惘了很长时间,才开始利用自行车。

他没有想到,沿着铁轨,那么快就寻找到了草坝的蚕丝工厂。尤其是当他那么快就寻找到了张翠花时,他内心的迷惘仿佛变得一片晶莹璀璨。如同少女张翠花看见他时灿烂的笑脸。

张翠花如今已是工厂一名养蚕女工,她穿着白色的外衣,戴白色圆帽,看上去像医生。那是午后,恰好是张翠花她们午休时刻——法国少年就那样骑着自行车进入了工厂。四周散发出野菊花的浓烈气味,这些疯狂的野生金盏菊铺满从蒙自到碧色寨的铁路两侧,也同样铺展在从蒙自到草坝的铁路两侧。在工厂的四周,竟然也长满了野生金盏菊,使这里看上去显示出了秋意盎然的场景。

他就在这样的秋色荡漾中,骑着自行车寻找到了张翠花的宿舍。

那是一排排为蚕丝女工专门设计的中国土坯矮屋,当张翠花从门帘中探出头来时,惊讶地叫了一声:“托尼,噢,托尼!”她掀开门帘走出来,笑吟吟地面对着因为脚蹬自行车而满头大汗的托尼,托尼满足地笑了,似乎见到了张翠花已经足矣。此后,他们来到那一片片茂密怒放的金色野菊花丛中坐下来。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