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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开了吗?
秋天,当野菊花开遍了铁路两侧的世界时,托尼就那样在每一个周末用脚蹬着自行车,前去草坝看望张翠花。这道风景显然是迷人的。如果你置身那片茂密的野菊花丛中,你就会与法国少年托尼相遇,他似乎是这个世界最单纯的人,每到周末就直奔目的地。
当一个少年骑着法式自行车,在二十世纪初叶的中国蒙自已经是一件新鲜而刺激人眼球的事件,而当这个少年蹬着被油渍和乡村的风光所萦绕的自行车——前往草坝时,这道风景令我们向往不已。那是铁路始终绵延开去的滇越铁路主线,它有机器的轰鸣之声,也同时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忧郁,仿佛火车本身是一架庞大无比的乐器,它是混合型乐器,其乐音始终是围绕着铁路而演奏。而在这演奏声中,一个法国少年骑着自行车,追赶着火车,当火车超越了少年以后,他并不气馁,自始至终地用青春之脚蹬着脚踏板,那是环形链条,那就是人类的捆绑物,也是脚踏板所环绕的自我速度。每个人在历史中都在循环中寻找着属于自我的速度。人制造速度并逾越自我的速度,人始终是速度的背叛者。秋天,当野菊花开遍了整个滇越铁路周围时,世界并不寂寞,简言之,人在寂寞中向往着,并创造着个人的境遇。其中,少年托尼寻找到了在秋天的野菊花中寻找中国少女张翠花的速度。
每种速度都令我们心慌意乱。
托尼的脚踏板上那两根环形链条每环绕一次,离草坝就会近一些,而那些花开得多么绚烂如画。每种速度都会令人类手足无措。因为速度带动了人身体中的血液循环,仿佛火车的每节车厢,每个链条互相载动着整个铁路的核心。每种速度都会令人类忧伤而亢奋。因为在速度中,人会离幻想越来越近,滇越铁路充满了速度的悲伤和幻想的技能,它撼动了整个沿滇池畔而出发的长旅者的心境,在这撼动声中,每个人都在那个时期篡改着自己的命运。
少年托尼和少女张翠花因为滇越铁路而相遇,因为速度的逾越而互相看见,这个事实仿佛使那些野菊花显得更芬芳和妖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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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碧色寨沉浸在怎样的世界境遇之中?
秋天,应该是碧色寨最美的季节。在秋天,除了野菊花在铁轨之外妖娆地怒放之外,碧色寨意味着将整个云南的物质生活装在货运厢中——输送出境。因而碧色寨是一个秘密的仓库,它类似一部刚被风吹拂开去的手稿,一部未露面的或者说半露面的手稿最迷人的应该是它未被人所阅读的秘密。这个世界之所以借助于伟大的、无所不在的速度旋转开去,是因为人类因其秘密的话语权而舒展并隐藏着自己的心律。碧色寨是一部手稿中秘密的音箱,如果打开它,你会迷失在整个碧色寨百年来的迷径之中,所以,我们最好趁着暮色偷偷地用指尖拂去它上面的灰烬。百年来,灰烬覆盖着这部手稿,尽管如此,这部手稿依然散发出野菊花的余香,它是那种令你灵魂出窍的香气吗?秋天,所有百年来关于碧色寨的秋天都是迷人而苦涩的,你尽可以拂开这部手稿,这部手稿从二十世纪初就已经存在了,是那些奔向碧色寨的人和旋律编织了那部手稿,想一想那番场景,每一种进入碧色寨的物质都会拥有话语权,那些大锡拥有说话权已经有很漫长的历史了,它们从漫漫的图卷中伸出舌语。它们复述出锡之味、锡之福音、锡之遭遇、锡之使命……除此之外,还有云烟、云桃、云榴、云彩、云土、云空、云壤……总之,它们都会奔向碧色寨。尤其是在野菊花最妖娆之季节,它们奔向碧色寨的音律会更悦耳和响亮,它们充斥着那部手稿。总之,那部手稿记录了整个碧色寨最秘密的往事。因此,碧色寨有诊所,有商铺、酒楼、仓库……所有这一切汇集着世界的音律,只有它们出出进进,才可能推动着火车的速度。秋天,碧色寨沉浸在它应有的世界境界之中:敞开的铁路是这个境遇中最显赫的风景,它类似人身体的血液,如果在夜晚从高处眺望这些铁轨,其实就是血管,从身体中长出来,遍及山脉和地平线。它的存在,必然使这个秋天的色泽更加浓郁,受命于碧色寨整个历史境遇的人或事,拥进了这个世界,加速了火车的轰鸣和那些水蒸气的弥散,加速了世界对这碧色寨遗梦的修正和收藏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