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读布朗克斯科学高中的时候,听说有个同学参观了南北战争葛底斯堡的古战场,发现在地上还能找到子弹。从那之后,我就常跑到那儿徘徊寻觅,虽然现在已经清理干净,但没有人能抹去那痛苦的过去。一股力量在这片看似寻常的土地上萦绕不去:三天之内,有超过45 000人在战场上丧命或受伤。不难理解,那里为何有这么浓的历史感。还有一些其他地方,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一股历史精神,但不见得清楚是什么缘故,因为当年的事件可能早已佚失。加州虽然一切都是新的,我一直感觉到美国原住民的存在。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教书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田园般的景致,突然间有种感觉:“这里有座印第安人的坟冢。”我能感觉到。不是鬼怪之类了无新意的东西作祟,而是一种强烈的感觉,在我眼前的这片开阔之地是某个东西所创造——我永远也不可能洞悉,也叫不出名,但一定会感知、注意到。
丹佛美术馆扩建工程中有个专门负责拧螺丝的工人,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他一看到博物馆的效果图,就毅然决然放弃在佛罗里达的工作;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参与这项工程。他本来是开起重吊车的,薪水很高,但最早是拧螺丝的。他决定以此为职志——去丹佛重操拧螺丝的旧业,正如他所说:“我在这里做的拧螺丝的工作是我之前不曾做过的——所有拧螺丝的人都没做过。”还有一个人是监工,本来应该在去年退休,看到这栋建筑,也决定延后退休。当扩建工程完成时,我会看到它通体散发光芒,因为这些人把他们的汗水和灵魂都放进去了。
把巨石拖移到英格兰史前巨石阵的人,是以极大的精神力量将之竖立成柱群的。那地方虽沦为观光景点,但还是可以看到巨石与这个世界维持着某种神奇的对话。是谁把这些巨石排在一起?那个地方有何特别之处,让他们把巨石拖到那儿,竖立起来?其中又有什么用意?
这是让我深受震撼之处:他们把巨石排成环状,而那时连轮子都还没发明呢!
丹佛美术馆收藏了一颗滚圆的石球,是很久以前由居住在现今哥斯达黎加的人从一块巨石上挖下来的。哥斯达黎加的狄基思(Diquis)这个地区到处可见这种石球,小的如网球,大的直径有3.5米。这些石球的材料并不是产自狄基思当地。没有人知道这些石球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或代表什么意义。它们就跟巨石阵、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神秘。
信任那看不见的力量。这是父亲教我的事。他有很多故事可以支持这一点,但我最喜欢的是“纳赫曼和口哨”的故事。
我的父亲非常喜欢吹口哨。什么鸟的叫声他都能模仿,即使年纪很大了,还能吹出小时候在罗兹学的意第绪歌谣。事实上,他还发明一种记谱法,确保他喜爱的旋律不会失传,晚年更将这些旋律写成乐谱,送交进行犹太研究的东欧犹太人研究协会(YIVO)。父亲认为,口哨吹得好,就像随身带着自己的笛子或是犹太竖琴到处旅行一样。
有时候,吹口哨能带给他安慰,也能带给他痛苦。
1928年,父亲19岁,和好朋友研究出一种口哨,好在人群中找到彼此。有天晚上,街上挤满了前往集会、支持犹太劳工联盟的人,秘密警察倾巢而出,准备找借口抓人。而父亲鬼鬼祟祟的口哨给了他们一个借口,说他用口哨传信,藏匿共产党人,是煽动的工具。父亲是联盟分子,痛恨那套极权专制的目标和暴力手段,但是罗兹的警察看不出这点分别,把父亲关了起来。
30名囚犯全是政治运动人士,被关在一间狭小、没有窗的牢房,等着受审。牢里空间还不够所有的人平躺下来,所以他们叠起来睡。“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父亲这么说。更糟的是,关在同一间牢房的人还不准交谈,守卫拿着警棍挥来挥去监视着,看有没有人违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