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自古以来即有崇拜神灵的观念,于是便产生了宗教礼仪。《礼记·察义》中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可见宗教礼仪在古代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人们修筑城墙抵御外界的侵犯(戎),更要建立寺庙抵御内心的困扰(祀)。
回顾建筑史我们会发现,古代各民族的重要建筑皆处于宗教或政治礼仪的严格支配之下,甚至连其中的实用性建筑都概莫能外。一直到今天,国家、民族等共同体往往还需要通过各种建筑物里面举行的礼仪膜拜活动来强化集体的认同感和凝聚力[. 参见胡志毅:《世界艺术史·建筑卷》,12页,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如中国每年清明节在陕西黄帝陵举行的公祭、各地文庙每年定期举办的祭孔大典等,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出于这种考虑。
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人类社会最初形成时的秘密。
美国学者费根曾指出[. 参见费根·布赖恩:《地球上的人们》,404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 ,“最早城市的核心是某种形式的宗教建筑或礼仪中心,宗教或世俗的事物都围绕着这种大型建筑物进行……”学界公认,人类的文明最初就是在祭祀神灵与祖先的宗教活动中产生出来的(如中国最早的文字甲骨文即源于殷人的占卜、祭祀活动),而举行祭祀活动总得有一个场所吧,这个场所渐渐就演化成了庙宇建筑,成为整个部族神圣的礼仪中心,早期人类围绕着他们的庙宇建筑开始了最初的聚居生活,他们以这种宗教礼仪中心为聚合点,自觉地将自己的住宅分布在其周围,层层叠加,便形成了人类最初的社区或城市。
因此可以说,任何一个古代文明,从它形成开始,总有某种“神圣中心”使这个民族的人团聚在它的周围。如古代西方的神庙,中世纪的哥特教堂,穆斯林的清真寺,老北京的紫禁城,再如中国民间各地的城隍庙、土地庙等,莫不如此。
也正由于这个“礼仪中心”是其周边居民区的聚合点,因此久而久之,它也就被大家想当然地视为了“大地的中心”,为当地的居民提供了一种优越感和自信心,使他们认为自己居住在整个大地的中心,得天独厚。
假如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中心”,那么在大地之上当然只能有一个。但意味深长的是,这种“大地的中心”在古埃及、巴比伦、希伯来、波斯、印度、希腊、罗马、中美洲以及古代中国都存在过[. 参见胡志毅:《世界艺术史·建筑卷》,12页,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它们曾为世界各地的居民提供了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如我们中国人一直把我们民族的发祥地叫做“中原”,“中”字显然就是“中央”、“正当中”的意思,把自己看为中央,然后呢?中国古人管东方叫夷,北方叫狄,西方叫戎,南方叫蛮,认为他们都不如自己优越。不惟中国,世界所有的古文明都是如此,从很多地区的命名就能看出来。如欧洲的地中海,显然是西方人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当成“大地中央”了,他们以自己为中心,看东方时管离自己比较近的地带叫“近东”,离他们稍远一点的亚洲西部叫“中东”,离他们最远的东亚这一片就叫“远东”等等。都是这种“宇宙中心”、“大地中心”等远古观念在作祟,认为世界是以自己所在地区为中心而向四周铺展开来的[. 参见胡志毅:《世界艺术史·建筑卷》,12页,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
面对宇宙洪荒,人类实在渺小得可怜,为了冲淡这种悲哀与绝望,人们普遍选择了“自欺”,并进而“欺人”:譬如秦始皇修筑长城,其主要目的固然是为了克服帝国北部边疆缺乏天然屏障的地理缺陷,防御匈奴人入侵,但从某种心理角度来分析,其实也未尝不可以理解为是在人为地对空间进行整合,即以自己为中心整合出一个新的“天地六合”来,企图“再造乾坤”。
以此推断,他的“焚书坑儒”、“统一文字”—— 消灭历史与文化,并将文明的传承者(儒,即知识阶层)屠戮殆尽—— 其实也就是要彻底消灭六国遗民的记忆,以便一切从头开始、从自己开始(自称“始皇帝”),即在时间上以自己为开端。
你看,空间上以自己为中心,时间上以自己为开端,历史由他开始,世界以他为中心……始皇帝以此为自己设计了一副“至高无上”的庄严相来自欺欺人,而正如曾庆豹先生所言,这种“想成为上帝”的欲望正是“权力之最高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