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近现代,建筑创作思维开始出现了革命性的变化,如曾庆豹先生所指出的,近现代以来,建筑的宗教或政治支配已转嫁到了资本支配,而资本社会本身的运作模式已决定了建筑艺术必须从膜拜的礼仪转换成为一种展示[. 参见胡志毅:《世界艺术史·建筑卷》,15页,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而展示的本质则决定了建筑艺术表面的多元化倾向。如前所述,在古代,一个地区、一个民族内部的建筑往往高度雷同,从而就导致建筑的地域、民族性特征特别明显;而现代建筑则正好相反,地域、民族间的整体性差异几乎不存在了—— 如著名现代主义建筑大师柯布西耶(1887—1965)便认为“建筑就是供人居住的机器”,他极力否定古典建筑所强调的民族性、地域性和历史性,认为建筑与传统无关,与民族、地域等均无关,只是居住用的一种机器而已—— 但与此同时,每个单体建筑物的个性特征却空前地突出了,建筑形象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如美国纽约的环球航空公司的候机楼与华盛顿的杜勒斯机场的候机楼,同样都是飞机场,功能相同,但其形式却是何其不同!现代建筑师们似乎都恪守着这样一条新的禁忌:凡被人用过了的形式似乎就绝不能再用了。这正体现着人的一种展示的欲望。
展示,这个概念对于现代人来说太重要了。自西方中世纪结束,人类便似乎已经从宗教神权时代突围了出来,到后来德国哲学家尼采甚至宣布“上帝死了”,建筑历史从此正式步入了“人居”的时代。“人居”时代自然处处强调人的主体性、人的个性和人的千姿百态,建筑便别无选择地由礼仪的膜拜变成了一种展示与炫技[. 参见胡志毅:《世界艺术史·建筑卷》,15页,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诚如曾庆豹先生所言,现代主义建筑明显体现着一种技术乌托邦,即表现为一种科技崇拜—— 如与柯布西耶同样著名的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便明确表态:何谓艺术?“当技术真正地实现了自己的使命,它也就升华为艺术了” —— 而当人崇拜科技时,事实上即崇拜自己的产物,其实也就是崇拜人自己;人把命运交付给技术,技术又是人的产物,那么,人事实上就是自己的主人。[. 参见曾庆豹:《解构巴别塔:后现代神学的建筑语式》,载《问题》,2003(2),45页]这正是文艺复兴以来隐含在现代主义建筑艺术中的最深的意识形态奥秘。
你看吧:现代主义、理性主义、表现派、未来派、阿姆斯特丹学派、风格派、构成派、高技派、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数十年,层出不穷的建筑思潮和风格流派本身都已经构成了一种展示。[. 参见胡志毅:《世界艺术史·建筑卷》,15页,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
在建筑艺术的主要关注由礼仪功能转向展示与表现功能的过程中,社会文化理念所起到的作用至为关键。包豪斯学院的创始人格罗皮乌斯(1883—1969)曾将城市文明划分为四个阶段,从古代到未来依次为:血缘,家族,个人,未来合作社会。有学者认为,其中第三阶段所指的便是我们今天的时代。也就是说,我们所处的时代被格罗皮乌斯贴上了“个人主义”的标签。作为现代建筑的顶级大师,格罗皮乌斯的洞察力无疑是深邃的,“个人主义”精辟地概括了现代建筑与城市的价值取向。与东方的群体观念不同,西方文化(尤其是近现代)更注重个体的独立性,而不过分强调彼此间的紧密关系。对现代建筑设计、城市规划产生过巨大影响的一些思想流派,如未来主义、国际现代建筑协会、包豪斯等,都继承并发扬了“个人主义”的文化理念[. 参见胡志毅:《世界艺术史·建筑卷》,220页,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
“个人主义”并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自私自利”、“损人利己”,而是一种文化理念,认为是众多个体为了更好地维护自身利益才组成了集体,因此集体乃是为了个体而存在的,而不是个体为了集体而存在。个人主义主张普遍尊重人类群体中的每一个个体成员,维护每一个个体的“天赋人权”不受侵害,争取使每一个个体都能得到充分发展,而反对以任何冠冕堂皇的名义(如集体)对个体权益进行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