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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奥顿·安格韦恩。”
说话的是个大块头年轻人,外表温顺,声音细小。这声音恐怕都没法叫醒我,他得绕到桌前摇晃我的肩膀才行。不过牙医替他省了这番麻烦,我这会儿正在一边用大拇指揉搓朦胧的双眼,一边从口腔后部搜集唾液帮助我开口说话,因此在我振奋精神的这段时间里,他只能站在那儿,傻乎乎地看着我。发现要是没人邀请,他怕是不会落座,我连忙示意请他坐下。接下来,我打量了他一遍。
我经常试图在别人开口前猜测他的羯磨点数,对面前这位我很快就估计出了一个很低的数字。他眼窝深陷,沙色头发贴在汗湿的前额上,下嘴唇紧紧包住牙齿。他顶多二十五岁,但生活中已经有了许多值得后悔的经历。他看起来不久前从天上摔到了地下。现在的他,这条迷失的灵魂,与他过去的残片掺杂在一起。要我猜,最近几周前他还是两者中那个比较像样的家伙。
“我叫奥顿·安格韦恩。”他重复道,声音听起来像是用太多的漂白剂冲洗过的。
“很好,”我说,“我叫康拉德·麦特卡夫,我是一名私家调查员。你知道这一点。你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因此有了希望。让我先跟你说清楚,想让这份希望存活下去,你每天都得掏出七百块钱。这笔钱换来的不是至交好友。对于花钱雇我和我即将与之对抗的人来说,我都是个难缠的大麻烦。许多人走出我的办公室时,都知道了与他们相关但他们不想知道的事情——除了听我说完小小的开场白后就离开的那些人。知道门在哪儿吧?”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愿意付钱,”等我说完,他挣扎着说道,“你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这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所有人最后的机会。你还剩下多少羯磨?”
“你说什么?”他翘起了腿。
这是标准反应。在这个问邻居现在几点钟都很失礼的世界上,我简直就是粗野二字的化身,我习惯于刺探隐私,习惯于用这种办法将他人推离起初的不适状态。我就是这么讨生活的。安格韦恩或许从未回答过任何直截了当的问题,出自异端调查局的除外。他们提的问题人人都得回答。
“让我跟你把话说清楚,”我说,“你付钱给我就是为了提问。这正是你我之间的关键区别;我提问,你不问。而我需要你的配合。你可以撒谎——大部分人都撒谎——你可以事后诅咒我,但请别瞪着眼睛傻看着我。现在,把你的卡片给我。我需要知道你的羯磨点数。”
他的心情太差,甚至酝酿不出受到了侮辱的感觉。他的手探进衣袋,拿出那份塑料账单,从桌面上递给我;我拿便携解码器查看的时候,他避开了我的视线。
空空如也。卡片上的磁条被彻底清空了。他的等级是零,这意味着他已经是个死人。我想他大概也清楚。
异端调查局把你的卡片置零,这意味着只要被撞见狠摔公共厕所的门,你的羯磨点数就会变为负数。摔门的声音过后,恐怕要过很长时间人们才能再次听到你的消息,也有可能永远都听不到了。我有段时间没见过置零的卡片了,每次看到,握着它的那双手总是属于一位即将因为重大失误而倒霉的人。
这是一项规定程序,意思是说针对你的这个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他们放你在街上再逍遥一两天,充当这套体系的活广告。你可以搀扶年老眼瞎的雌山羊过马路,试图给自己涨几个羯磨点数,也可以走进酒吧喝个不省人事——结果反正没有区别。你和你剩余的人生之间隔着一扇厚实的铁门,你所能做的仅仅是望着这扇门砰然关闭。
我把卡片从桌面上还给他。“麻烦不小,”我的嗓音软化了几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通常就没什么用处了。”至少我可以跟他坦诚相待。
“我希望你能试试看。”他的眼神在恳求我。
“呃,我反正也没事可做。”我说。所谓没事,是指没有比挣活尸的钱更像样的事。“不过我们的动作得快。我现在要问你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问,你多半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多问题,每一个问题我都需要你正面坦诚回答。这样做你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