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联大的时候,他们应校长梅贻琦的邀请,为联大设计校舍,他们一心想设计出中国最美的校园,可因为经费短缺,他们被迫将设计案由“高楼变成了矮楼,矮楼变成了平房,砖墙变成了土墙”。
每次改动心血,她都伤心不已,可最终还是完成了。联大的校舍最后成了每一个中国农民都会盖的茅草房。
可是,那是全中国建造费用最低的茅草房。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用料,争取以最少的经费修筑最多的校舍,曾经专注设计艺术品的他们为建造茅草屋竭尽了全力。
落成的那天,她流下了眼泪。
昆明只是一个开始,更艰难的时期是在李庄。
1940年11月,他们和营造学社的同事们一起搬到李庄。“……李庄距扬子江尽处只有三十公里(宜宾以上即称金沙江),而离重庆却有三天的水路,是个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
她旧病复发,卧床不起。肺结核导致大口咯血,然而,整个李庄没有医院,也没有一位正式的医生,她根本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治疗,唯一的一支温度计也被女儿打破,大半年无法测量体温。
因为战乱,他们的薪水不得不削减。通货膨胀愈演愈烈,那段时间,他们穷得连孩子们的鞋子也买不起,朋友偶尔从重庆或昆明带来一小罐奶粉,就是她最高级的营养品。
就在那样的境况下,她的病情一天天沉重,“眼看着她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几个月的工夫,母亲就失掉了她那一向焕发美丽的面容,成了一个憔悴、苍老,不停地咳喘的病人……”
他学着照顾她,为了给她增加一点营养,他把派克钢笔、手表都当了,换了钱买鸡蛋,还学会了腌咸菜和用橘子皮做果酱。他一手承担了所有的家务,煮饭、做菜、蒸馒头,甚至还充当“护士”的角色,学着给她打针。细心的他扎血管几乎没失过手。
但她的身体到底是垮了,从李庄开始,她的大部分时间便都在病床上度过了。等抗战胜利后回到北平,她已经消瘦得可怕,尤其是去世的前几年,她的体重只有五十多斤,曾经的美貌早已荡然无存。
可他很宠她,不论在她是当初那飘逸如仙的十六岁少女,还是现在疾病缠身、形销骨立的半老妇人。
50年代他去美国学术访问的时候,别人带回来的纪念品都是服装和工艺品,他买回来的全是电子小玩意、可以调整的靠垫、活动读写架、录音机、扩音器……他想用这些小玩意丰富她病床上的生活。
他宠她,宠到她开玩笑说自己爱上别人了,他听了尽管痛苦万分,却仍和她说,徽因,只要你幸福。
旁人提起他对她的宠爱,口气里都有微微的嫉妒:“一起工作的时候,林徽因啊,从来只肯画出草图就要撂挑子,后面,自有梁思成来细细将草图变成完美作品。而这时,她便会以顽皮小女人的姿态出现,用各种吃食来讨好思成。”
她不是不能自己画,可是,她更愿意让他宠着她,而他,甘之如饴。
她去世得很早,离开的时候只有五十出头。然而,她的一生虽短,却成就斐然,建筑学家、文学家、诗人……对美和艺术,她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和敏锐的感知,然而,若没有他,她无法有此成就。
曾经和他们一起考察古建筑的朋友回忆道:“当徽因休息好了的时候,她对于美丽的景色和有意思的遭遇报以极端的喜悦,但是当她累了或由于某种原因情绪低落的时候,她可能是非常难对付的。当环境不好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不好受,而她在这种时候就会大声咒骂起来。”①
由于童年成长的阴影,她有着极端敏感的个性,若没有他陪在她身边,在她抱怨的时候安慰她,在她沮丧的时候鼓励她,她恐怕难以坚持下来。
他们一起撰写了《中国建筑史》,走访了中国十五个省,两百多个县,考察测绘了两百多处古建筑物,他们写出的《独乐寺建筑调查报告》,在国内外建筑学界都引起了轰动……
在她身躯变得病弱后,他始终是她坚固的支撑。
许多年前,他曾问她:“为什么选择我?”
她说:“我会用一生来回答。”
她真的用一生给出了这个答案。
她要的男人,不需要在她青春美貌的时候对她有多少浪漫激情,而要在她贫困潦倒的时候,在她疾病交加的时候,也始终守候在她身边。
相比嫁给徐志摩的陆小曼,她作了一个聪明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