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沉吟,眼神黯淡下去,“这个说来话长,其实也并非他的错……”
沫香不说话了,只忧悒地瞧着她。锦娘忽而笑了,轻声道:“不过现在好了,有了盘缠,我就能去找他了。那样,所有的疑惑就没有了。”
沫香展颜笑,“嗯。现在,我带你去找账房管事。”
锦娘感激地对她笑,“可有麻烦你?”
沫香摇头,“并不。”
锦娘跟着沫香去寻账房管事,找了一圈儿,总算是找到了。管事自然一早就接到大少爷的指示,此时锦娘寻来,二话没说去账房领了银子给锦娘。
沫香又和锦娘说了些话,就被管家叫去前院儿帮忙了。
锦娘掂量了下手上的银子,足足五十两。有那么一会儿,锦娘以为自己在做梦。
自从坠崖,她还未曾拥有过这么多银子。之前她东凑西凑地凑了十几两银子可惜被贼人偷了去,好在现在有了银子,总算是能去洛阳找沉珂。
锦娘的一颗心,雀跃无比。好像五年并非五年,她只和沈沉珂分别了五天五个时辰一样。
她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来,在手上晃几晃有清越的声响。那是一只镂空的核桃,是沈沉珂亲手雕刻而成的。
他说过,这颗核桃,无论多少银子也换不去。
锦娘双手握在胸前,抿唇笑了。她抬脚往前走,玉珏就在前面亭子边的美人靠边上等她。锦娘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现在,可以让玉珏戴上这核桃铃铛了。
若是沈沉珂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这样大,该有多高兴呢?锦娘鼻子一酸,眼底发涩,竟然想要大哭一场。
然而她忍住了。现在的温锦娘已经不是当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了,五年来她成长了太多太多。
锦娘满心喜悦地回到亭子边,然而那边朱红的美人靠上,空空如也,玉珏,不在那里。
锦娘面上的笑还不曾来得及收回,心底却一沉,坏了,玉珏不见了!再下一瞬,锦娘面上才一白,立马转身就走,边走边唤:“玉珏?玉珏你在哪里?”
此时,将近正午,院内鲜少有人走动,下人们全去南院儿的中堂候着了。吉时就快要到了,家丁全部都在招呼客人。
锦娘急白了一张脸,一路找过去,刚找到一个人正要开口,那人却拍拍她的肩膀。
锦娘急急抓住那人问:“可见玉珏?”
那人点点头,“锦娘吧,小姐叫我告诉你,玉珏在她那里。是新姑爷觉得娃娃可爱讨喜,带去玩了。等到成亲完了,就叫人送回来。”
锦娘稍稍放下一颗心来,“哦,这样呢。可是,我们要离开了,若是晚了,今日就坐不到船了。”
那人为难地看她一眼,“这样啊,那么,你随我去喜堂那边领人吧。”
锦娘点点头,跟着那下人朝南院儿的喜堂而去。
另一边,玉珏换上一身大红的对襟棉袄,小脸红扑扑地坐在喜堂的一角。沈沉珂立在喜堂的正中心,再有半盏茶的工夫,就该领新娘子出来拜堂了。
不晓得为什么,沈沉珂转头朝玉珏看过去,这孩子怎么看他都觉得十分喜欢,真想同那奶娘说,这孩子他来养。
沈沉珂悠悠叹一口气,心底默念,锦娘,若是你还活着,我们的孩子,大抵也有这样大了吧。
他在隔了五年,在同别人的婚礼上面,怀念一个死去的人,多少有些对不起暖媛。但,锦娘的死,他,难辞其咎。
那厢,锦娘一只脚踏进南院儿的大门,同一时间,响起了鞭炮声,吉时已到,该是迎接新娘子出来的时候了。
喜堂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宾客看客统统站在那里等着看新娘子。锦娘踏进南院儿,一步一步走向喜堂大门。
走到那边就再也走不进去了,人群围得严实,她找不到可以走进去的空隙。
恰在这个时候,喜娘搀了新娘子从院门口走过来,一步一步慢而稳,喜气沾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锦娘站在那里悠悠看新娘子。大红色锦袍的新娘子红盖头遮面,些许珠帘垂出盖头外,隐约看到一张好看的脸。
锦娘记起她娘说过,女子在出嫁的那天,是最漂亮的。锦娘心底默念,因为一辈子只有那么一天,所以,才要坚守。
新娘子路过锦娘,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也因为分开了一条道坐在那里的玉珏才看到了锦娘站在那里,面上有忧色。
新娘子走过去了,人群重新将门庭围得严严实实。玉珏左看右看看不到娘亲的脸了,便急急站到凳子上去,这才透过人墙看到一身白色棉袄的锦娘站在那里朝里面安静地张望。
沈沉珂不解地看向玉珏,正要开口问他做什么站到凳子上去,喜娘已经把范暖媛扶了进来。他压下疑问,在接过喜娘手上的红绸花另一端的同时,玉珏双手合在嘴边,对着人群外的女子大喊:“娘!”
沈沉珂下意识地看过去,人群亦纷纷看向温锦娘。松散开来的缝隙,叫站在喜堂正中心的沈沉珂,瞧见了站在那里温温而笑的温锦娘。
也正因为这样,锦娘亦遇见了隔了五年未曾见面的沈沉珂。
有那么一瞬间锦娘不知道身在何处。身边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她一只手上拽着那珍贵的可以去寻找沈沉珂的五十两银子,另一只手上牢牢握着的,此时近乎要镶进血肉里去的,是那一颗小小的核桃。
她脸上的笑都还未来得及收起来,她甚至都不曾认出那个人是谁,只觉得在看到那人一身大红色锦袍的瞬间,大滴的泪珠子从眼眶啪嗒一声坠落。
原来是你呀。
怎么是你呀。
十步的距离,远远如隔了十万丈的红尘,中间的人声全部消缺,好像整个世界独独剩下他穿着新衣站在离她好远的地方。
锦娘模糊了双眼,心底却明镜似的清晰。眼前的男子,眉宇骨骼气度神情,都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直到泪滚出眼眶她才认出这个人。
这个人,不正是她盼了五年的那个归途么?锦娘站立不稳地后退一步,手紧紧握着,指节泛白。玉珏站在凳子上看着娘亲莫名的表情。小小的玉珏还不曾大到能够洞悉这场繁华背后的种种真相,他这时忽然安静了,从凳子上走下来,一步一步朝娘亲走去。路过沈沉珂的时候,沈沉珂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这个孩子,然而到底没有。他的手自空中垂下去,手中握着的绸缎亦坠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