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一回,低声说:“我不看相,就是坐坐。”
那老先生却不管她,摇头晃脑自顾自说下去,“换了旁人,求我李半仙看我也未必给看,可姑娘的相,不让我看我也要说说。姑娘你的面相可不是常人,这是母仪天下之相,将来是要进宫嫁给皇帝的!”
陶花皱眉不答,旁边的小满一笑,“你跟所有水灵灵的女孩子都是这么说的吧。”
老先生听见他拆台,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神情却瞬间凝住,声音低了下去,“这位小公子,你的面相,是君临天下、一统四方之相!这话可不要外传,我也怕掉脑袋的。”
陶花本来还有点半信半疑,还在想着这“母仪天下”是不是说自己最终会嫁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契丹太子耶律澜,听到这儿,顿知荒谬——自己嫁给皇帝也许还有那么丁点儿可能,小满要一统四方那是连边儿都摸不着了。
小满哼笑一声,“我是个叫花子,连家门都找不着呢,你吹得也太不着道儿。”
老先生连连摇头,“现在虽然还找不到家,可你出身皇室之尊,很快就会见到家人。”
小满微微一怔,还未答话,摊子旁边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回头,“李半仙,这话我今天已经听你说到第五遍了!你也不想想,你捧臭要饭的捧到天高,也赚不到半文钱啊,我看,你还是继续捧这姑娘能做点生意。”
李半仙笑骂:“刘一刀,都说你削梨子不用起第二刀,可我看你今天要挨刀。”
刘一刀恼道:“你敢咒我!”
李半仙摇头而笑,“你看,说多了就会惹人生气,我没有跟这姑娘多说,就是因为她虽然母仪天下,却是命带桃花,情路坎坷哪——鼻梁太宽,性子过于刚强;目光似水,招惹情场是非。”
刘一刀扬起嘴角嘲笑,“这母仪天下的,还情路坎坷,你是越来越会诌了。”
陶花无意受这些愚弄,听见背后那两个契丹兵连同那卖马人一起走了,她也就站起身来拉着小满快步离去。谁知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她凛然一惊,正要起步飞奔,听见背后有人说:“陶小姐,我们是太子帐下的人,请你不必惊慌。”
陶花回头,是刚刚的卖马人,细看之下果然面相有些熟悉。她微一沉吟,说声:“好,我随你们去,小满你自己快走吧。”
卖马人忙道:“不可。”还没来得及解释,小满已经开口:“我不走,咱们患难与共。”
几个契丹兵已经远远围了过来,想走也走不脱了,陶花无法,只好跟着他们往镇外走去。
她刚刚离开,后面就有另一队契丹兵赶过来,带走了刚刚说话的刘一刀,四处找了一遍李半仙,没有找到,也就算了。
李半仙回到家里,连连惊怵,绘声绘色夸大其词跟老婆描述了一遍。李夫人说:“你这意思,是说今天老天有眼,让你铁口直断准了一回?”
李半仙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刚走,那刘一刀就被人捉走了,看样子真的要挨刀!幸好我跑得快。我一看那势头不对,大姑娘惹上兵,那还不得赶紧收摊儿啊。”
李夫人抚着胸口,连连说:“谢天谢地。”
李半仙一边擦着额上的虚汗,一边说:“看来今天是老天爷照顾我李半仙的铁口直断,那就让我再来直断两句——咱们家一定平安兴旺,总有一日发笔大财,带一包金元宝回家,最好明天早上一出门就能捡个!”
李夫人照着他的老头皮猛敲一记,“说什么明天?谁知道明天老天爷还照顾你不?应该说今天!”
李半仙连连懊悔,“是啊是啊,该说今天的,可这铁口直断,说了就不能改了。唉——”
天色已渐黑,陶花刚走到镇外就看见了绵延军帐,不由心内暗惊:怎么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上次搜山不过一百人的小队,如今却似大队兵马。她心内越是惊疑,就将小满揽得更紧些。
小满显然也看出来形势严峻,他处变不惊,只是一笑,“咱们今天是亡命天下,命带凶煞了。”
陶花也被他说得一笑,紧张心情散去一些。跟这个小孩子一起,说话做事都觉说不出的舒适,凡事都不用费心多想。她也低声打趣道:“真有母仪天下那一天,你放心,我先来这里把你救出去。”
“我用得着等你来救?我自己就一统天下了,你还是先去救那刘一刀吧。”
“怎么?他也被抓了?”
“是,我们在街角转弯的时候,正看见他被绑住,那个嘴巴抹了蜜的算命先生倒是逃了。”
“你眼还挺尖的。”
小满嗤地一笑,“我靠人施舍过日子,眼不尖嘴不甜心不黑能活嘛。”
陶花又是一笑,小满侧过头,神色严肃起来,“姑姑,待会儿你见了那个什么太子,眼尖点儿,嘴甜点儿,心也黑点儿。还有,别滥捕无辜,让他放了刘一刀。”
陶花还未回答,帐帘已经掀起。
一个锦衣贵胄的少年公子正在帐内来回踱步,颇显焦急。看见陶花进来,他挥退左右,大踏步过来相迎,“阿陶妹妹!我听师傅说,你往锡兰过来了,所以特地替下都察将军,接了这趟差事。”
陶花点头,“那天在刑场北边的埋伏是师傅带队的,他暗暗放了我一条生路,不然我怎能逃得过他的三箭连发?”
“你现在怎么打算?”
“回周国,报仇。”陶花答得十分利落,说完却觉到小满在身后狠狠拉了她一把。
果然耶律澜紧接着便神色不虞,“阿陶妹妹,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你父亲虽然在契丹为官十余年,却始终心向大周,既不愿训练士兵,也不愿为我契丹著兵书战册,只肯领兵征伐别的部落。我父皇倒也并未因此怪罪于他,本来以为他可在契丹终老,谁知周国来了密使,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陶花想了片刻,问他:“你可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耶律澜摇头,“除了我父皇和萧丞相,没人知道是谁。”
“好,天网恢恢,终有一日要教他落在我手中。澜哥哥,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说。”
“我想请你帮我收敛父亲和陶若的……尸骨”,她只觉说出这两个字来,既生疏又疼痛,“将他二人葬在燕子河边,那里靠近周国边境,我爹爹曾说,如果终于回不到家,那就在燕子河边终老。”
耶律澜点头,“好,都依你,只是你不必嘱托我,自己去不是更好?你今日跟我回府接棺,明早令我帐下侍卫送你出京,难道还有谁敢拦阻我的亲兵营不成?”
陶花微微抿唇,垂首不语。
耶律澜又忙补上一句:“阿陶妹妹,你别多心,我没有强留你的意思,我……我只是舍不得你走,我……”
陶花伸手拦住他后面的话,“澜哥哥,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心意,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对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她微微低头,望向别处,“我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这里虽然不是父亲的家,却是我的家。如今家中既然有变,我就想到草原之外的地方去看一看,我也想知道,周国山河,是否真如父亲所说的美丽?”
耶律澜眼中渐现失望之色,看着陶花的眼神也十分犹豫,似乎难以决定是不是让她走。
小满又在背后悄悄拉了她一下,陶花立刻警醒,知道此刻不能得罪耶律澜,于是柔声说道:“等我回去周国看过了,也许三五个月吧,再回来找你不好吗?到那时我就哪里也不去了,一辈子都心甘情愿作你的好妹妹。”她特地强调了“心甘情愿”这几个字。
耶律澜将她揽入怀中,“我才不要你做妹妹,咱们都已经长大了,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每天陪着我。”
陶花在他怀中点头,“好,等我回来时,全都依你。”说罢她脱开温暖怀抱,拉起躲在帐篷一角的小满,就想出去。
耶律澜挡在门口,“我带你出去。不过,这个小孩,不能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