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途
陶花皱眉,“他是因我才被抓,当然要跟我一起走。”
耶律澜轻轻摇头,“阿陶妹妹,你弄反了,他们要的是他,不是你。我送你出去。”说着过来要拉走陶花。
“他们是谁?”陶花颇为警觉。
“此次要我父皇剿灭陶家的人。他们已经不愿纠缠围捕你一个女子,但是这个小孩还是要的。”
陶花退后一步,紧紧揽住小满,想起这些天来的事情,想起小满的汉话说得如此流利,虽然并不很明白前因后果,却也知道自己和他应该是友非敌。想通此节,顿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沉声问道:“要是我一定要带他走呢?”
耶律澜缓缓摇头,“阿陶妹妹,别这么傻。”
陶花沉思片刻,抬头一笑,迅即放了小满。她放手时,却飞快地在小满背后轻轻一捏。
“好吧,那我自己走 了,同路一场,你们一起送我出去吧。”陶花款款含笑而言。
耶律澜从来不曾疑心她,当即出帐去牵战马。
夜幕已深,陶花看他牵来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在黑夜中十分扎眼,神骏异常。陶花认得这是他自己的坐骑“飞雪踏”,她料到他会以战马相赠,不然她如何走得出这茫茫草原,只是没料到他竟送了自己的坐骑。她心里有些感动,一时再也笑不出来,一手牵马,一手牵着耶律澜,跟着他向外走。
刚走了两步,陶花转头问跟在一旁的小满,“你脚上的伤好了没?”
小满愣住,他脚上并没有伤,他和陶花朝夕相处,同睡草垛,她怎会不知道?他乖巧地不做声,转头看陶花。
但见陶花脸上又有了笑容,一边伸臂将他抱上马匹,一边说道:“黑灯瞎火的,别再伤着,那就真的没法动弹了。”耶律澜仍未阻止,他仍把陶花当作那个亲密无间的伙伴,却不知道她骤逢巨变,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什么事都靠着他来拿主意的小姑娘。
三人一路走到旷野,太子帐下亲兵都在十丈之外跟着,陶花看军营已远,就拉耶律澜站住,“澜哥哥,你留步吧。”耶律澜点头,刚想探手去抱小满下来,然后再来跟陶花道别,陶花却一把抱住他,用力奇大,将他冲得后退两步。他以为她只是撒娇,不由微笑。
陶花埋着头,好一会儿才抬起来,双目通红。耶律澜知道两人离别在即,眼眶也开始变红。陶花缓缓言道:“澜哥哥,世事难料,我若在外有了不测,也没法说给你知道,你若碰到了合适的女子,也不要等我,明白吗?”
耶律澜皱眉,“刚刚还说要嫁给我的,现在又说这种话。”
陶花含笑,“是,如果我回来契丹,一定嫁给你。”说罢她仰头往耶律澜的脸庞靠拢过来。耶律澜以为她要亲近自己,随即闭上眼睛。
草原儿女们不似中原拘谨,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亲近,然而这一次,他等了许久,等到的却是亲兵们在背后的呼喝之声。他睁眼看时,陶花已在“飞雪踏”之上,紧紧揽住身前的小满,她回首喊道:“澜哥哥,记得,别等我!今天在锡兰镇跟我们说话的人,我们也都不认识,请你放了他们罢!”说罢纵马而去。
“飞雪踏”是草原上万里挑一的好马,一旦跑起来,别说是人,就连普通马匹也追不上。耶律澜先是惊怒剧咳,随即断喝“别放箭”,到最后,又生了离别感概。他奔跑几步,知道无望,于是双手合拢,冲陶花喊道:“这次我不怪你。可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必率铁骑踏破你大周河山!”
陶花再未回头,只有双肩抽动,两滴泪水落在小满头上。
小满十分懂事地仰头,“姑姑,你别怕,咱们大周人才济济,我……我定要护你周全!”陶花拭泪摇头,“姑姑不是害怕。”
两人有了宝马之后行动快速许多,第四天傍晚到了燕子河边。
陶花带小满靠近河边去看,此时刚是初冬,上京内外都已冰封,这里却见河水滔滔,奔腾万里,恰如巨兽在咆哮。“飞雪踏”在岸边徘徊,被那声音震得恢恢长嘶,却并不退后分毫。
陶花沿河四望,不见有渡桥或船只,于是便沿着河流逆行而上,指望找到过河之处。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望见前头有人正来回踱步巡视,一身黑衣戎装,左臂上绣一条赤龙。
小满仰头急道:“姑姑小心!这里是边防要塞,这人却不像周国士兵。”
果然,那人看陶花停住了马,立刻摘下弓箭。陶花顿时一惊,知道这个距离拿下弓箭,必然是敌非友。她迅即一带“飞雪踏”的缰绳,让它斜着往远处跑去,再转头看那人时,却见他一箭往天上射去。那支箭上天后开出五彩焰花,似是信号,紧接着那人的第二支箭到了跟前,只是“飞雪踏”跑得迅速,在身后堪堪擦过了。
这番遭遇之后两人小心很多,路上遇见闲杂人等再也不敢轻易靠近,眼看天色全黑,两人正走到一座观音庙前,进去查看了无人,是座废弃多时的庙宇,于是就在这里歇宿。
陶花走到观音像前,跪下双手合十,“求观音娘娘保佑我二人平安,保佑我爹爹弟弟大仇得报,今晚我在这里歇宿,多谢观音娘娘收留。”
小满也学着样儿走过来跪下,认真念着:“求观音娘娘保佑我快快长大,完成爹爹的心愿,帮姑姑报仇,还有,要保护姑姑。”念罢重重磕头。
陶花听他两次念及自己,无比欣慰,拉着他到角落里半躺着睡了。刚开始两人都觉得冷,紧紧裹着棉袄,睡到半夜却又热了起来,陶花在梦中只觉大汗淋漓,仿佛正在烈日下的草原奔马,身旁尚有耶律澜相伴,她侧头对他说:“我也不想骗你,可是……”
话还没说完,听见一把童声大喊:“姑姑快起来,着火了!”
她睁开眼一看,只见整个庙宇一片火海,小满正在用力推她。火光中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黑影刚走到庙外,陶花咬牙,拿起手中弓箭飞快射出三箭。木箭火中穿过带上火苗,那人躲过第一箭,后两箭一齐中了,当即失去平衡,往后跌进火中。本来箭伤并没能让他立死,这一入火中他立刻杀猪一样叫起来。
庙宇内的木柱顶梁正纷纷倒塌,直逼到陶花和小满所在之处,到处火光耀眼,间中还有那人凄厉的喊声。他在火中没有便死,挣扎着四处扑逃,又看不清方向,竟然满身是火向陶花扑过来。这一扑正倒在她面前,火光清清楚楚照着他半边脸孔焦黑,骨肉分离十分可怖。
陶花也吓得失声,颤抖着紧紧抱住小满,忽觉手上一湿,还以为是有了水源可以灭火,转头一看,却是小满尿了裤子。他到底是小孩,听来的故事再多、性子再沉稳,也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么残酷的死法。
陶花的惧意去了些,起了保护幼小的念头,将他搂得更紧了。湿漉漉的尿顺着裤子下去,到干涸的地上分成两条直线,陶花一愣:这庙里的地面本来是土质,这里分明是有个缝隙,否则水流不会成两条直线。
她立刻伸手到地下探摸,在半掌深处摸到一块石板,陶花叫小满一起帮忙,两人手脚并用把上面的覆土挖开,拼尽全力一抬,那石板被挪开了。她往下一看,里面黑洞洞的竟有空间,两人顿时欣喜若狂,进入那个洞穴,又把刚刚挪开的石板托到头顶合上。
陶花抱紧小满躲在洞内,听得地面上断垣残梁跌落之声不绝。两人都有些后怕,紧紧相拥,彼此的剧烈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火烧了多久,陶花困倦不堪,迷糊了一觉沉沉醒来时,只觉外面万籁俱寂,没了声音。她试探着掀起石板一角,见大火已熄,就跟小满一起挪开了石板,探身出来,只见到处断壁残垣、焦黑一片。感激之余,陶花回身看了一眼刚刚藏身的洞穴,看见角落处放着两个箱子。她不由好奇,又重新下去拆开来看看。
一个箱子里满满都是书,陶花翻看几本,她并不识汉字,只看见许多工件图谱。 另一个箱子里放着一件金丝背心,陶花听父亲说起过,这种金属为线密密织成的盔甲自西域传来,中原叫做锁子甲,质地越细密防护功能越好,上等货色可刀枪不入。这一件乍看之下不见有孔眼,那必然是织得极密的宝物了,最难得的是拿在手上并不觉厚重,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
箱子里还有几个小木盒子,那木盒子上明显有机关,陶花观察半响,想起刚刚翻过的工件图谱中有一本跟这个外形类似,找出来细看,那图谱中演示了如何使用,原来是一套弩箭。试了一下,力道速度都很大。小满孩子心性,立刻喜欢得不得了,拿着出去猎飞鸟小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