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样的场面,爸爸妈妈顿时相拥在一起失声痛哭,为这个被顷刻之间摧毁的家,也为我们这些懂事的孩子们。父母绝望的哭声,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知道往日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后来的日子里,我们更是三番五次地被“抄家”,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不是被砸得稀巴烂就是被洗劫一空。那时候,每天晚上我们一家人都战战兢兢地搂在一起,不敢睡觉,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革命派”的“教育”。有的时候“革命派”累了,或者是去“教育”别的人家了,我们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发现没被“教育”,我们一家人都会高兴很久,那种高兴,在现在看来是那么凄凉和可悲!
这些日子是我童年记忆中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一幕,而属于童年的欢乐也就随着这一幕的发生,理所当然地被掠夺得一干二净。其实,被摧毁的不仅是我的童年,还包括我的少年、青年,乃至更多的东西在学校里,我因为头上那顶“帽子”,一直被排斥在少先队之外,小学毕业后,由于没有学校肯接收,我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十六岁那年,我重新回到了校园。不想童年时的惨痛回忆又一次重演,我再次受到了同学们的嫌弃与排挤,所有的社团和组织都不肯接纳我,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认可我。由于好几年没上学,一开始我的成绩很差,考试经常排在班里的后几名,再加上当时“文革”的余波还未平息,我自然又成了众矢之的,按同学们的话讲,我是一个“出身不好,后天不足的傻子”。
即便是这样,我始终都没有放弃过自己。恶劣的环境给了我无形的压力,同时也给了我非凡的动力。我变得异常刻苦,课外活动的时候,别人在玩耍,我一边在操场上溜达,一边默默地背诵数学公式。就连开校会的时候,我也争分夺秒地在腿上默写着白天学过的知识,放学回到家,我就一个人在家里做习题,从来也不出去玩。
总之,我把所有能够利用起来的时间都用于学习。除此之外,我还疯狂地迷恋上了读课外书。因为只有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我才能暂时摆脱现实中的烦恼与痛苦。那时,我特别喜欢读人物传记,从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中我总是能够感受到无穷的力量,我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们一样,经历过无数的苦难之后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勤奋与刻苦,到了高一下半学期,我已经能考进班级的前十名了,而且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的学习成绩在同年级一直都名列前茅。可无奈的是,在大环境的压迫下,不管我有多坚强的意志,不管我有多勤奋、多刻苦,始终都无法摆脱掉那些莫名的仇视与冷酷的嘲讽,它们让我感到无尽的痛苦。
在周围人歧视的目光下,我抬不起头来。那顶巨大的“帽子”,压得我难以呼吸,有时候我会变得很暴躁,也很容易发怒。多少次,我愤怒地攥紧拳头,使劲地砸向墙面,歇斯底里地喊着:“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
每到这个时候父亲总会急忙呵斥我,不让我再说下去。他告诉我,出去不许和人争,一定要学会忍让!即使别人把唾沫吐到你的脸上,踩到了你的脚,你也要向别人道歉,跟人家说对不起!重压之下我常常能听到母亲“这里是呆不下去了”的叹息,而父亲却一如往常的少言寡语,他经常沉默地伫立在堂屋前,目光却炯炯有神。
记得有一次,我从学校回来,看见父亲站在门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猜想应该是又被什么人“教育”了吧!正当我要进屋,他忽然叫住了我:“田忠,你一定要争气,作为一个人不能没有志气,一定要猛志常在! ”
一直以来,我习惯了父亲的沉默,这天他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就像一声惊雷,猛烈地炸响在我的心头。
还记得当时父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腮帮子倔犟地一鼓一鼓,从他凝重的表情中我可以感觉到父亲内心深处的煎熬。我知道,习惯了隐忍的父亲的确是被压抑得太深太久了。
那段时间,我也经常会不断地问我自己:难道我天生就低人一等吗?难道我这辈子就真的会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没有出息吗?难道我就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命运吗?
“不是! ”内心深处一直都有一个坚定而有力的声音在提醒着我,“我绝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我并不比任何人差!我这辈子一定会有出息的,别人可以拥有的幸福生活和精彩人生,我也一样可以拥有!别人能做到的事,我陈田忠也一定能做到!并且能做得更好! ”
终于熬到了文革结束,我们家被“平反”了。 1978年我参加了高考,但最终还是以五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那时的我除了跟着父母做点小本生意,再无其他收入,家里的日子也越来越艰难??
我的内心非常痛苦,我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虚度,我不甘心自己这辈子注定要忍受贫穷与失败。在每一个看似平静的刹那,我的灵魂都在发出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呐喊:“我要离开这里!我陈田忠有一天一定要出人头地!”这种念头非常强烈,它扎根在我的心底,把我浑身的血液都搅扰得躁动不安,我的心也片刻不得安宁,每天都在寻找着改变命运的机会。
也许真的是一种神奇的缘分,终于有一天,机会从天而降??
1980年,在美洲危地马拉做生意的表哥忽然回到了家乡,表哥有一批货要送到罗马,需要找一个可靠的人来押送。这对于急于想要离开家乡,出去干一番事业的我来说,无疑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我找到表哥,恳求他让我来押送这批货。
当时我对他说了很多的话,现在大都记不清了,只有一句依然记忆犹新,那就是:“我去罗马不为风景,不为虚荣,而是为了梦想! ”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决心,表哥给了我一次转变命运的机会,同意让我去罗马送货。他告诉我,到罗马后,会有一个叫李叔的人来接我。就这样, 1980年的秋天,我提着行李箱告别了父母,独自一人踏上了飞往罗马的班机?